姚贾看着手中薄薄一片竹片,上面大约曾经有字,如今在泥水中泡了这许久,字迹早已经辨不清了。

    是便于隐藏的形状。

    用此物传递消息么?

    加工如此纤薄的竹片需要特定的工具,手工业区能做到的只有木工部,城内……研发部。

    姚贾将竹片收到袖中。

    研发部啊……

    费家那小子捂的比什么都严实,他厚着脸皮将公子塞进去已经是极限了。

    会和竹子打交道的技术么……

    姚贾又问士兵,“其余地方呢?那老丈家中?”

    士兵答,“尚无发现,那老丈言贼人从侧墙翻身进院,几下制住了他,两人又去了屋中,期间他并没有看到贼人有藏匿什么东西的举动。”

    “屋外搜了么?”

    “搜了,周围土地都是平过的,没有翻新的痕迹。”

    “其余人家中呢?”

    “都说没见到什么。”

    垚县正官邸外,地牢以东,靠近县城边缘处的一户民居,内室。

    房与接应的人短暂道别。

    这个房间很狭小,宽度勉强够一人行走,长度不过三步。

    他目视暗门关闭,席地坐下,在黑暗中用手指摸索着席下暗道入口的边缘轮廓。

    睫毛垂着,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夹袄棉裤。

    还差一步。

    对钟氏,以利诱之。对麻氏,以势驱之。对荆楚细作,九真一假。

    垚县情势复杂却依旧平稳,全赖神女坐镇。此人的思想太危险,绝不可让秦王得到这样的助力。

    不贪慕虚荣,无口舌之欲,无意纵情声色,不求声名远播。

    参不透行事,摸不准脉络。

    但她身边的人不是。

    此地千人典型的兵家思维,费倪重法理而失情理。长观旭恃才自傲,不刻意去问,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自己跳出来。姚贾重礼善辩,善交际,又是长者,对其加约束定会有成效。

    但也仅止于此。

    此时这位廷尉大人应该已经发现自己对神女的劝谏反成了束缚其的枷锁,短时间内,依此人行事作风,会刻意回避与神女会面,给神女更多的发挥空间。

    至于扶苏……

    摩挲的手指微顿,房的眼神冷了下来。

    秦之长公子因神女而殁于垚县,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裂痕了。

    他不是没考虑过直接对神女动手,他不仅考虑国,还做过,不止一次,皆以失败告终,甚至失败到他连为自己准备的撤离计划都用不到的地步。

    此女难杀程度远高于秦王。

    下毒无用,能呼吸间毒倒成年男性的剧毒,在她那里只是‘胃痛’。军营的线报又言神女善斗,十数人围攻不败,反应迅捷而行动灵敏,试探性以斗殴相引,人是引来了,只是此刻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摁倒了,是以刺杀也不可行。

    前后来去,唯有用间。

    此女胸怀宽广,间术难见成效,那么就从另一个人——秦王身上找突破口。

    此前突破口迟迟未现,直到苏先生出现。

    粮仓、手工业区有秦军,城中有费倪,只有附近三村。

    以扶苏的个性,加之神女有意提高秦王室在垚县的声望,三村是唯一的选择。

    南面不行,南面太明显了,东也不行,距离最远,有被劝阻的可能,唯有西,西村。

    密室中环绕着清浅的呼吸声,房微微抬起眼眸,黑暗中瞳孔并无焦点。

    还差最后一步。

    他想。

    最后一步,他能在垚县做到的所有,就完成了。

    范增是个聪明人,他所求的将会在最大的乱起时才能给他更多的施展空间,在此之前,他必不会透露太多。何况这人所为之事,在垚县已是重罪,神女可不是那些轻视百姓之命的人,在她眼中,人无贵贱。

    虽然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但是有这样的把柄在自己手中,范增投诚后也必不会交代太多与扶苏相关的细节。

    这就够了。

    接下来,只看那位神女,会做何选择。

    被惦记的沐暖松开了扭着范增手臂的手,退开几步。

    还行。

    是蒙晟勉强能应付的程度。

    姑且算合格吧。

    范增揉着自己抽疼的胳膊肘,听到沐暖说。

    “你知道如何不为那个逃走的人察觉而赶到西村的方式吗?”

    他内心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第一步走成了。

    “容我想想。”

    此前他与房高度合作,两人的人脉和信息获取途径基本都一样,是以他能想到的,房大概率都知道。垚县的情况很是不同,民间能策反的人和不能策反的人相比几乎是两个极端,秦王和神女在百姓中间的声望十分的高,除了部分心心念念故国的家伙,另一大部分人,一但涉及到不利于秦王与神女的事,都会瞬间从温顺的羊变成咬人的兔子。

    是以之前他们的渗透工作做的十分艰难。

    到现在距离垚县决策层最近的人,居然还是物理距离最近的房。

    他们这次能扮作侍卫潜入,也是房的安排。

    啧啧啧,那小子的心里怕不是钻满了眼儿。

    范增在记忆里搜来搜去,终于,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

    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能行。

    沐暖等了一会儿,范增终于答。

    “有。”

    她嗯了一声。

    “你去扶苏身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特别是‘他’,”沐暖冷冰冰的看着他,“既然选了人,那就去向他证明你的价值。”

    顿了顿,又问,“‘他’知道吗?”

    知道你选定的人是扶苏吗?

    范增闻言,没有回答,表情却变的有些意味深长。

    沐暖:懂了。

    “这样就很好。”

    “千万,不要让他知道,如果在……之前消息泄露,你要立刻带扶苏离开西村。”

    此人行事缜密,几乎一步一算,绝对留了后手。

    很可能还不止一个。

    范增自然知道沐暖在说什么,只是他持不同意见,“公子身边皆是秦国各家的精英,”这就已经喊上公子了,“神女的计算老夫能猜到一二,只是公子不仅仅需要名师,还需要成长。”

    儒家的那一套把好好一个聪慧善思的继承人教的像个天边浮云一般,这都什么跟什么?又不是在培养什么劳什子的圣人!

    “他该经历一些事,秦王当年为质子时便尝疾苦冷暖,回国后又数度历宫闱之变,皆胜,如今方成霸主。”

    圣人言可教不出可承秦王政之业的人,更何况范增对扶苏的期待更高。

    多好一苗子啊,得先让他看到儒家真正该待的地方,然后转头,哎,是他范增在身边。

    这不就成了吗?

    他要成为对扶苏影响(除去秦王)最深的人,就得先把碍事的儒生们从扶苏的脑袋瓜里剔出去。

    是以如此对沐暖说,“就让公子守西村,神女将公子送去那里,不也是有希望他成长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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