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绰感觉睡了很长的一觉,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中,周围都是些少男少女。

    这些被搜罗来的娈奴们像群鹌鹑似的缩在院中,稚嫩的面孔上带着惊恐。

    众人神色凄惶,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

    命好点的,会被挑中伺候宫中贵人。命不好的,只能被发卖到秦楼楚馆,任人践踏。

    秦绰抬起黑沉沉的双眼,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世界。

    处变不惊,是多年培养出的习惯,也是君王该有的基本素质。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死在了行宫的塌上。

    看着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大内之中。

    她内心轻笑。

    不知她那便宜侄儿知道她魂归来兮,还换了具年轻健康的身体,会不会被吓破肝胆。

    站在秦绰身边的少年见她如此镇定,忍不住主动上前,悄声与她打起招呼。

    “我是赵野,你叫什么名字?”

    秦绰默默侧过脸跟他对视。

    那双带着疏离的黑眸淡淡扫过来时,少年的呼吸仿佛都要被冷冻成冰。

    赵野不明白,自己面对这样一位瘦弱少女,为何会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他往后退了一步,双股战战几欲跪伏。

    感受到少年的恐惧,秦绰微微垂下眼,掩去身上的气势,将他轻轻扶稳。

    “你觉得,我的样貌如何?”秦绰轻声问道。

    “啊?”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瞧了瞧她的脸,面上忽然飘起薄红。

    秦绰了然地松开他,站到一旁不再言语。

    少年讷讷地退到一边,有些尴尬地开口:“谢谢你。”

    管事的宦官从外院走进,身后捧着绮罗衣衫、抬着浴桶的下人们鱼贯而入。

    少年对秦绰感叹道:“听闻当今天子喜怒无常,要是被挑中侍奉,也不知是福是祸。”

    “侍奉天子?这不和礼制。”秦绰听闻少年的话,微微皱眉。

    就好像听到什么笑话,赵野苦涩笑笑。

    “宣朝天子荒淫无道惯了,别说我们这等插标卖首的奴婢,各级官员为讨好献媚,掳掠入宫的良家子都不知凡几,还谈什么规矩法度。”

    秦绰脸色微沉,心中大惊!

    自己一觉醒来,苦心孤诣维持的江山,竟是已经易了主?

    她本是晟国龙传三世的嫡亲长公主。

    只因皇考无德,亲兄无能,她不得不以女子之躯代理国政,在父兄默许下黄袍加身,登临天下,文治武功二十余载。

    平三关,灭四国,收五望,挟刑赏之柄驾御天下,创下煌煌帝业。

    又在权势喧天时,面对言官的切切陈情,侄儿三杯清酒后的屈膝九拜,事了拂衣卸除权柄。

    不料未足三月,却暴死行宫。

    秦绰想起自己病骨支离躺在塌上时,孝顺侄儿每旬命人送来的果酿,顿时有些了然。

    既是秦家子嗣,这大好河山卖与他又何妨。

    无情最是帝王家,她杀伐半生,临到头却顾念亲情丢了帝王心性,确实不适合再坐那个位置。

    可这宣朝,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草野!

    主事太监让众人清洗干净身体,仔细挑拣后,留下秦绰在内的男娈女奴共九人,剩余未选上的,统统被发卖出宫。

    打眼一看,这些余下的人中,男子占六,女奴反倒仅占三名。

    秦绰任由宫女为自己梳妆打扮,淡淡地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

    凤目修眉,姿容姝丽,上挑的眼尾和微抿的薄唇透着几分无情。

    脸是她自己十七岁的脸,身子也还是自己那副身子,只是没有经年执政留下的威严,但也掩不住骨子里的矜贵。

    负责管教的宦官在一边看着,对秦绰忍不住皱起眉头。

    “模样是极好的,可区区一个玩物,就得牢记自己是服侍皇上的贱婢荡货。”他厉声吩咐道,“皇上不喜欢清贵做派,罚你两日饭食,好好治治这臭毛病。”

    秦绰眉心一跳,双目微沉,低垂眉眼恭顺地弯下脊梁,淡淡答道:“小女省得。”

    她执掌大印,以女儿身统帅一国,耳边充斥过更为难听的谩骂,自不会因两句污言秽语动怒。

    尺蠖之屈以求信,龙蛇之蛰以存身。成大事者,必当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

    她身处弱势,只能按兵不动,待来日徐徐图之。

    过了二月十五,经过数日的细心教养,她们这几人便被带到天子寝宫。

    想着这几日打探到的见闻,秦绰心中感慨万千。

    秦氏江山在她逊位短短三十年后,即被丰县的小小郡长举兵颠覆,改晟易宣。

    她那个表面恭良谦恕的好侄儿,竟是连守成之君都做不好,实在是个窝囊废!

    如今宣朝帝传六世,国君顾云阙无德无能,外戚擅专,亡国之相初露端倪,真是时也命也。

    看着越发熟悉的宫室,渐行渐近的未央宫,面上波澜不惊的秦绰心中生出几分计较。

    这大好河山,与其旁落于一帮虫豸手中,不若自己设法入局。

    效李唐武后,徐徐图之取而代之,怎么不算卧薪尝胆,匡业复国呢。

    领路的宦官在前头小心叮嘱:"宰辅深受隆恩,后宫以杨后为尊,你们这些小东西平时记得避着些,不然皇上也保不住你们小命。"

    他们数人在殿中等候许久,直至过了晌午,当今天子才被宦臣簇拥着,踉踉跄跄地回了宫。

    “皇上,您慢点。”小宦官殷勤地搀着年轻的宣帝进殿。

    秦绰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同时嗅到空气里隐隐的酒气。

    “滚开!寡人不需要扶。”

    脚步声临近,顾云阙举着白玉酒壶放浪痛饮,正好看到候在偏殿的一众桃红柳绿。

    云龙衮袍,金带玉履,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

    自己夕惕若厉大半生,江山为这等人作嫁,让她如何甘心。

    秦绰沉默着,与众人一起伏身跪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拜君之礼。

    顾云阙的双眼在人群中轻扫,声音冷冷地对着外面道:“滚回来。”

    宦官趋着步子,弯腰近前跪在地上,浑身颤颤。

    挥袖坐下,顾云阙让宫人添好酒,这才懒洋洋地开了金口。

    “今日是先皇忌辰,你送这些娈奴来此,是不要命了?”

    那白面尖嗓的宦官见皇帝没直接问罪,便知道自己没有杀身之祸,赶紧俯首谄媚道:“奴才只想分君之忧,若能令陛下展颜,贱命不足惜。”

    “分君之忧?”上座的顾云阙勾勾嘴角,肘部架在扶手上,以指支颐慢悠悠问道,“你倒是说说,朕有何忧啊?”

    “这、这……”那宦官浑身发抖,顿时冷汗涔涔,半天不敢言语。

    杨宰辅擅专多年,当今天子虽然尊贵容华,但却少不得要看杨大人脸色。今日大典,天子刚被驳了两句,心情自然不好。

    可这话他怎敢说出口!

    圣上往时若有不虞,总喜宴饮亵玩,自己这才想趁机献媚,不想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腿上。

    “狗奴才!干得不错。”刚刚还阴沉沉的皇帝突然笑骂出声,朝殿下的秦绰等人吩咐,“抬起头来。”

    秦绰直起身子,不闪不避,与顾云阙的目光直直撞上。

    相顾两面,彼此无言。

    看到顾云阙已经注意到自己,秦绰这才收敛眉目看向地板。

    绣着龙纹的下摆停在自己面前,她的脸被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抬起来。

    “好一双利眼。”

    秦绰不得不和顾云阙再次对视。

    顾云阙身着玄底绣金祭服,腰间的玉带已经被扯得松松垮垮,一副浪荡做派。

    “为何低头?”顾云阙语话里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你不愿看到朕?”

    勉力挤出一个小意温柔的笑容,秦绰尽量让自己的眉目显得娇弱可怜:“陛下龙章凤姿,威仪棣棣。民、民女适才一见倾心,忘了规矩冒犯天颜,这才……”

    似笑非笑的顾云阙用拇指摩挲着秦绰光洁的面庞。

    “原来是规矩没学好,那便是管教者失职。”顾云阙松开秦绰,笑吟吟地对外唤道,“禁卫!”

    跪在一旁的宦官脸色刷白,随即捣蒜一般磕起头,额头在软毯上叩出血来,一口一个皇上赎罪。

    身着甲胄的佩刀护卫入殿,按照吩咐将那面色惊惧的人拖出殿外。

    伺候的宫女懂事地关上殿门,挡住了殿室外的血腥惨状。

    只听得兵戈入肉,那宦官的呼号惨叫随即止歇。

    满室寂寂,阒然无声。

    长身而立的国君丝毫不受影响,宽解衣袍,将卸下的旒冕随意弃置一旁。

    顾云阙亲点两名男女,示意二人上前为他捏腿伺候,懒洋洋地斜靠在御座上对秦绰幽幽问道。

    “你说你倾心于朕?”

    “是,陛下。”秦绰低眉顺眼地回答。

    顾云阙舒怀大笑起来,揽过身边男奴的纤细腰肢,迫近对方的脸面。

    “你倾心于朕否?”

    那少年自是不敢否认,连连嚅嗫地应是。

    “你呢,亦钟情于朕?”顾云阙以唇相就,含住少女送至他嘴边的葡萄,继续噙笑发问。

    秦绰心中微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连得到肯定的回答,顾云口中连叹道:“好!好!好!”

    秦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知道顾云阙是要借机发难。

    “可朕要怎么相信你们呢?”

    堂下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秦绰膝行至他面前,伏地跪拜:“民女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顾云阙玩味地看着面前拜倒的人,用鞋尖将秦绰的脸抬起。

    “古有庄子试妻,冯媛当熊。今日朕有兴致,不若就仿仿前人遗风,试试你们的真心。殿内诸人谁若能做到,朕便给她封个婕妤当当,如何?”

    天子圣谕既出,秦绰等人被带到中庭。

    金吾卫听命寻来刀戈剑戟,持杖把守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地上兵戈堆叠,寒光湛湛,透着嗜人的冷光。

    “世间巧言令色者众,真心拳拳者寡。”顾云阙微微抬眸,笑里藏刀,“既都心悦于朕,你们便在堂下比试比试。谁若能为朕,不惜与他人豁命相争,朕便相信她。”

    这殿中上下,皆知所谓的倾心,只是娈奴们讨好求饶的说辞。

    顾云阙故意刁难,摆明是要拿众人相杀取乐。

    秦绰不由对这君德败坏,喜怒无常的暴虐皇帝小儿生出些许厌恶,同时也暗暗庆幸。

    有君如此,何愁社稷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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