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仙府山下渊,冥诟密室。

    长长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诡异的静谧中只有渐近的脚步声是沉重的。

    一半红一半紫的“月亮”是维护这里的天阶灵器,在近乎已经凝滞的昏沉中虚弥地洒下雾蓝色的光,又在不断重组又破碎的光斑里,倒映出不同生物或暴怒或垂死的景象。

    不过挣扎无用,倒像是大梦一场,最后只剩虚幻的光与影,除了亲历者,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

    木野侑身上的衣袍雕着龙纹,暗色的血液侵染上去,也不显得乱,只是平添几分肃烈的气势。他通过了层层结界的阻隔,直到巨钟发出震响,禁闭的铁门打开,在只放了一张木床的牢房里,飘出的不止是精纯的灵力,更有暴烈的魔气。

    黑中夹红的发丝没有被束起,一直散落到腰间,男人的眼睛是深邃的,但在一片昏暗中又陷得很亮。薄唇剔透,长指抹掉脸颊上沾黏的污血,漂遥剑出鞘,一把穿透了眼前平静状态下的怪物。

    “难道你很高兴吗?为什么把聆觞给停了。”

    木野侑在问怪物,也在问自己。视线里一颗洁白无瑕的铃铛静静地躺在木床边缘,显然是没有在运作。

    怪物当然是不能言语的,但不似往常人态与兽态的对撞,黑沉的触手心情很是稳定地塞满了整张木床,小铃铛被推到边角的地方,摇摇欲坠。

    沉渊仙尊留下的月亮结界在起作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外溢的魔气。但这种程度的力量是没办法关住“嘟嘟兽”的,从木野侑三天两头就要过来修补结界的情况就可以得知。

    “你想要求什么?”

    等到下次唤魔夜降临,再次面临人兽两态融合又再分离的扭曲过程之前,木野侑不想节外生枝。面前这个拥有克苏鲁外观的异端生物是被强制分离出来的魔化态,代表着他内心深处极大的恶,昭告着他不魔不仙的事实。

    “不行。”

    触手用插在自己身上的利刃截断了一条大的节肢,扔到木野侑肩膀上。它没有关于轻重控制的概念,力道大到像是想把人给拍死,但木野侑仍然重心稳定,表情淡淡的,不过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是很超乎理解的事,怪物竟然愿意向自己妥协,本来是相互制衡的情况竟然因为怪物颇有疑点的一丝“渴望”倒向了木野侑这边。

    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触手被斩断的地方流出古怪的黑色液..体,顺着木野侑的肩膀往上爬。但这东西就像黏胶一样,死死粘住木野侑不放,在俊脸上流动了一周圈,最后回到被截断都有一人高的触手上,扭曲变形,液..体覆盖上去,节肢碎成黑雾,最后从中间走出了一个身体透白的少年。

    嗯,和木野侑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大手拧断面前假人的脖子,本来岁月美好的少年**画面瞬时变成了凶杀现场,头和脖子分离,因为有魔气笼罩,节肢没有立刻消失,木野侑拎着“自己”,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怪物终于是生气了,压制着它的月亮瞬间被暴躁起来的魔气“蒸发”,无数看上去软乎乎但是又坚韧异常的触手将木野侑包围起来,几乎能碾碎玄铁的力道覆了上去。战争一触即发,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变成了两相制衡的局面,打到最后也都受了伤。

    残触碎了一地,木野侑的肩膀也在流血。

    这才是“它们”的常态,扭曲不堪的共生关系,你既是我,我既是你。

    “别让我逮到你的触角。”

    扔下这句话,木野侑有些狼狈地离去,而另一头——

    姜荷正在擦侑嘟嘟流到她身上的口水!!!

    第一山下过了一周,姜荷已经和这只不明物种的小兽混得纯熟,甚至能顺利地指使其为自己看锅烧水了。

    对方应该是一只小仙兽,能使用灵力,最大的爱好就是叼死人到后山去喷.火。

    虽然这样的行径非常可疑,但最重要的是,它会喷..火啊!

    不是火折子,但胜似打火机,瞬间将姜荷从原始人钻木取火进化到了使用兽兽天然气的方式。

    终于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姜荷还真有点舍不得。

    她现在的境界是固元一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吃吃玩玩练练的这一周里还真让她够到了从二层到一层的门槛,低境界没有雷劫,直接可以顺利突破,实力又有了小的飞跃。

    虽然比不上生下来就是金丹,现在修为未知的木野侑,但姜荷觉得自己也是平平无奇的修炼小天才一枚,她的目标就是苟到化境期,先长长久久地活个几千年。

    “我要开始往上爬了哦,嘟嘟。”

    话里有告别的意思,但侑嘟嘟压根听不出来,亲亲热热..地揽住姜荷的脖颈,甚至还鼓励性地拍拍她的肩膀。

    〈上去吧,赶紧找到“我”,我好再操作。〉

    而姜荷也是压根不懂侑嘟嘟的意思的,一人一兽鸡同鸭讲地用眼神交流,最后还真达成了共识。

    前面几千个台阶对姜荷来说还比较容易,但在山腰上拐了七八个弯后,每一步就变得明显吃力起来。

    翻阅着高价收购的“仙筒”〈修仙界的传信物,并附有论坛功能〉,姜荷看着上面标注着“hot热门”的【扒一扒第一山的攻略汇总】陷入了沉思。

    上面说第一山的山梯本身没有那么长,顶多一两天的路程,是因为强力的结界延展了它的长度,遇上幻境更是难度加倍,所以耗时一个月才上山的人也不少。

    虽然没有人统计过会出现的障碍,但修阵法的人提起第一山就会面露难色,估计千八百的陷阱是少不了的,考虑到这个,姜荷放下自己背着的铁锅,催动灵力将其变成五丈宽的飞行器。

    她决定了。

    她不爬了,她要飞上去。

    别人御剑她御锅,虽然样子奇怪了点,但又没人能看到,她不丢脸。

    只是起飞还没有十分钟,她就被迫“坠机”了。

    “妹子,大妹子!”

    “救救我!”

    仇凯的眼睛流着血,心里想着坏人自有天收的时候,姜荷像天使一样闯入了他模糊的视线。他的右腿已经残了,无法起身,只能挣扎着冲天空大喊:

    “是我有眼无珠,小看了姑娘你,不过我们都是一样的目的,应该联合起来对抗魔种,把他断筋挫骨,所以带我走吧!我还有用处!”

    仇凯觉得自己说得感天动地,就差声泪俱下了,还拿出了作为杀手命符的追索令,显然诚意十足,而姜荷扶着锅沿,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她认出了仇凯身上黑色的图腾,没有了覆盖眼睛的绷带,一个黑色方块的痕迹镌刻在眼角十分显眼,他是〈疆钺十二阁〉中以培养傀儡出名的〈暗香阁〉的死士。

    要怎么处理呢?

    她这辈子终于是人了,按说应当遵循人类的那套道德法则,但如果救了他的话,难道自己也要和那些杀手同流合污,站到木野侑的对立面吗?

    从上上辈子开始姜荷就非常讨厌道德绑架的那一套,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性是复杂的,没有绝对意义的好人和坏人,但总有标签想往你身上贴,要把你定死在一个区域。

    这公平吗?

    木野侑被传闻描述得极恶,但姜荷不这样认为,他不杀无辜,镇守第一山千百年,给无量宗不知道杀了多少魔兽赚了多少灵石,但他在世人眼中就是坏的。

    盖棺定论的坏。

    虽说话本上都只是故事,但姜荷还是想亲眼认识一下自己在这个世界喜欢了十几年的人。她想知道感动她的到底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人物,还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有自己理念的孤独的强者。

    自己的精神寄托被笔伐口诛,姜荷是有点难过的。不过这不奇怪,因为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妖界的厮杀更为血腥,口头上的辱骂反而更容易接受。

    只是这种说法姜荷不接受,面对想要探索的事物,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株细嫩的绿芽出现在仇凯截断的右腿,冰冷的血液在不自觉中被吞噬,血肉是忘诛草扎根的土壤,但是越靠近,就越能感受到这个末路杀手扭曲的恶意。

    说的倒是好听,但心里想的是另一套啊。

    姜荷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

    你看着惯不惯着你?

    大锅渐渐往下落,仇凯心喜,高兴道:“果真你不会见死不救!”寄生虫被他捏在手心,这是〈暗香阁〉的法宝,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寄生虫是制作活人傀儡必不可缺的材料之一。

    有了这个看上去就很拉风的法器和漂亮的小美人,这笔买卖绝对稳赚不赔。仇凯还活着的时候是这种天真的想法。

    但话音刚落,包藏的祸心还没发展起来,黑色的火焰将他整个人吞噬,过山风吹过,最后连根骨头都没留下。

    姜荷的瞳孔微微放大,趴在她肩头的侑嘟嘟打了一个嗝,火焰被控制得很好,一点都没有波及到她,但她和忘诛草失去联系的事实却是真的。

    侑嘟嘟以一种“还好有我,不然你差点就被人暗算了”的眼神看着姜荷,它表面看似无害,不过竟然有镇魂境的实力,真的是兽不可貌相。

    沉默地看着面前已经一干二净的空地,姜荷摸了摸侑嘟嘟黑色肉肉感十足的尾巴,不禁心下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小兽,竟然能把上辈子就和她伴生的〈忘诛仙草〉烧得一干二净,即便她现在的实力只有固元,忘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被抹除,除非……

    姜荷心里需要警戒的人是一个很短的名单,况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而言,也没什么能碰上的可能。

    心思在深沉之中蜉蝣,侑嘟嘟催促着,大锅再次起飞,之后的一路顺利得有些过头。

    侑嘟嘟好像对第一山很熟悉,总是在姜荷将要走错路的时候给她指明方向,没有幻境的阻碍,石梯确实不长,但还是能看到有很多人在原地打转。

    没有碰见小仙童所说的风干的尸体,像是被刻意清理完了一般,侑嘟嘟窝在姜荷怀里摇尾巴。

    走到第一学府门口,只有一个胡子花白的仙人在摇蒲扇。

    “呦,竟然是个姑娘!”

    何仙长有些惊讶,他负责第一学府的管理,见惯了五花八门的杀手,气息这么澄澈的一个姑娘,确实很少见。

    “哼哼,姓名?”

    “姜荷。”

    “年龄?”

    “二十一。”

    “贯籍?”

    “人间桃花镇。”

    “履历?”

    “过去是厨娘。”

    何仙长不用笔,而是揪着他又长又白的胡子在空中虚虚甩了几下,最后在姜荷面前用灵力凝结出了一根竹牌,上面刻着她的名字,表示从此以后姜荷也是第一山的正规军了。

    “学府前面竹林里的空屋子随便住,但千万不要去后山,还有什么问题吗?”

    何仙长的态度难得的平和,一般他都是呛得对方说不出话来为止,但姜荷面善,一看就是个品德良好的姑娘,他没有必要难为对方。

    “仙长,请问第一仙府可以养宠物吗?”

    怀里的侑嘟嘟似乎对姜荷口中“宠物”的说法感到不满,刚探出头很快又被姜荷按了回去。

    被女式长袖仙袍挡了个大概,何仙长只看到了一条又黑又亮,油光水滑的大尾巴,以为只是什么小灵兽,便随意地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只要别去后山就行,灵宠也一样。”

    得到肯定的回答,姜荷高兴地捏了捏侑嘟嘟肉肉圆圆的耳朵,没在意对方瞬间绷得笔直的尾巴,慢慢散着步去竹林里选了一间又大又宽敞的屋子。

    陈律和袁梦凛显然是比她先到,看到姜荷过来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竹林里的竹子都是用灵力滋养着的,味道清冽又好闻,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竹叶的影子在窗前摇摇晃晃,即使不如学府大殿宏达,新弟子的住处虽然简单,但也别有一番韵味,姜荷看了一拳后对这个地方很满意。

    “嘟嘟兽,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

    “虽然还没见到我推,但我上了我推的山头,四舍五入也算我们住到一起了。”

    “好幸福哇~”

    还是宅女模式更适合姜荷,仰躺在施展过除尘决的木床上,盘算着接下来要享用的美食,侑嘟嘟主动跳上姜荷的肚皮,尾巴甩来甩去逗得她咯咯笑。

    幸福是什么?

    侑嘟嘟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所谓“幸福”的情绪,但他窝在姜荷身边,断掉的节肢都不怎么痛了,姜荷给他的感觉像这午后的阳光一样,都是暖洋洋的。

    此时把自己封印在结界里疗伤的木野侑,身上的灵力和魔气竟然达到了诡异的平衡,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从来没有过这般感受,他惊奇地发觉自己竟然也贪恋这种感觉。

    没有违逆心中所想。

    带上漂遥剑,木野侑向着深深镌刻在自己神魂里的气息寻去。

    只有面对美食才会勤快的姜荷正在架灶台安置她的大锅,她一点都不知道,太阳落下后自己将会发生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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