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小别院,白若桉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喻知卿。

    少年安静睡于榻上,面色看着倒是和平日时一般无二。胸前从左肩至腰腹缠绕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纱布,隐隐能瞧见有红色的血迹透出,即便白若桉没看到伤口,也能借此推断出伤势应当是不轻的。

    白若桉问:“大夫有说过他何时才会清醒吗?”

    “伤势都已处理好了,不出意外的话过了今晚就会醒。”芝兰回道:“白小姐不必担心。”

    白若桉点点头,见到人知道了情况,她也就放下心了,于是也没有选择多留。

    出了房间,她这才有心思注意这座小别院。

    白若桉原本以为,安置喻知卿的地方会是客栈旅店之类的地方,但这处别院分明更像是一座私宅。说是叫小别院,但规模粗略一看,甚至远大于翊王府。

    “这里……”

    “嗯,是我的。”不待她问完,顾止羽便肯定了她的疑问。

    白若桉沉默了。

    她不是傻子,从另一方面来说,她的第六感在某些时候敏锐的可怕。她知道顾止羽是有能力的,但是这份能力好像已经超过了她最开始对着人的预计。

    要知道,就算是她哥的情报网,都不能轻描淡写地在短短一日内将尚书府当日进出的所有人的信息全部收入掌中。

    思考间,路过一个小亭子,顾止羽领着她进去坐了下来,然后说起了另一件事。

    “此事还未结束。”顾止羽道:“你可还记得,虞娘说对你使用迷香一事?”

    白若桉立刻就记起那会儿更衣时闻到的甜腻至极的花果香:“记得。”

    顾止羽道:“那香料并不出自大元国土。”

    白若桉疑惑道:“那是?”

    顾止羽道:“南方边境的达客山有一人数不超千人的异域小族,名为达什族。”

    达客山是一座颇有灵气的山峰,其上林木茂盛,花草种类繁多,皆是天然生长。达什族擅医理,尤为擅长制香,其中便有一味香料,以数十种花果提取制成,香气馥郁绵长,甜腻惑人。

    此香若是单独使用,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若是混着了一定份量的酒香,便是一味药效作用极快的迷药。

    只是世间大部分人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白若桉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止羽笑道:“恰巧在一卷书籍中看到过罢了。”

    “而前几年芹皇贵妃生辰,底下的附属国便敬献过这味香料。”顾止羽手指不紧不慢地敲击着石桌:“此香制作工艺复杂,产量极低,整个皇宫也只有芹皇贵妃手上有,后来听闻,她曾将此香赏赐过凤家小姐。”

    白若桉眼神一凝。

    顾止羽道:“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白若桉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从口腔一路深入到胸腔,又被她缓缓吐出。她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这一世她明明一直都在避免着和凤惜儿冲突,但凡能遇见她和顾止延的地方她都是躲得远远的。

    凤惜儿为什么还是恨到想要她的命?

    总不可能凤惜儿也重生了吧?她有些荒诞地想到,想完自己都没忍住笑了。凤惜儿可比她得人心,她死后,指不定和顾止延过的多快活呢。

    顾止羽静静看着她:“你想做点什么吗?”

    白若桉扬起一抹笑,不答:“你早就知道这些,但是在大理寺的时候,你也并未提及有关凤惜儿的一个字不是吗?”她笑意盈盈:“我猜一定有一个原因,让你觉得就算说出来,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所以,才选择了沉默。

    青年一双眸子静若湖泊,他微微颔首,认同了她的猜测:“是的,这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只要她想,她可以找出一千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只靠这一点证据,并不能做到什么,唯一的突破口,只有虞娘。”

    “然而……”顾止羽顿了顿。

    白若桉接口道:“然而虞娘不愿作证,对吗?”不然之前对峙的时候就该说了。

    顾止羽:“就是解决了这两个因素,也还有凤林天,以及,四弟。”

    白若桉了然。

    她想起她一直很好奇的问题:“虞娘和凤惜儿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让虞娘到这个地步都不出卖她。

    顾止羽:“那你知道杜常和虞娘是什么关系吗?”

    白若桉摇摇头。

    顾止羽:“他就是那个把虞娘卖进青楼用来换钱的男人。”

    白若桉瞪大双眼:“什么?”

    ……

    大理寺的囚牢中,虞娘缩在最里面角落的位置。靠着冰冷的石壁,周围很静,静到她连自己的存在都快要察觉不到了。

    最开始还能听到史妍崩溃般断断续续的哭喊谩骂,现在也彻底消失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

    虞娘想,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只需要等离开。

    那人答应过她,会保她一命。

    所以虞娘其实一点都不担心。

    其他人会如何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好。她欠凤惜儿的已经还了,为此搭上了自己的侍女双烟。史妍如何她不在乎,杜常死了她也不在乎,他早就该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虞娘在心里默默念着,但同时,偏偏好像总有一道温柔的男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虚虚实实,是很久远的时候听到的。

    那个声音说:“你叫乔桥?很好听的名字,小姑娘,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对了,虞娘这个名字,是青楼给她取的。

    她原本的名字,叫乔桥,乔姓,小桥流水的桥。

    她的自述里,还有一段并没有讲出来。

    其实在她刚反应过来被卖了的时候,虞娘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她也曾是有爹疼有娘爱的好姑娘,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风尘之地。

    她接受不了,她不甘心。

    她一共逃跑了三次。

    第一次不过刚跑出半条街,就被那群打手抓了回去。

    然后她被关进阴暗的地底牢房,关了整整三天三夜。

    三日不见天日,三日滴米未进。

    被放出去后,老鸨是这样对她说的。

    “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你这张脸,等长开了,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我这儿没什么不好的,我会让你穿上最美的衣裳,用最好的胭脂,只要,你乖乖听话……”

    彼时虞娘早已饿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刺眼的阳光透过纱窗正好映照在她的双眼上,她虚眯着眼,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她又跑了。

    第二次逃跑的时候,她已经冷静了很多。

    跑出那一整条花柳街的范围时,依然没有人发现她。那时距离她被卖入青楼,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虞娘毫不犹豫地去找了杜常,她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她只知道一件事,她要见他。

    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质问要说,然而等那扇门真的打开后,虞娘只哽咽着说了三个字。

    为什么?

    我把你当作最好的人,我把你当作最亲的人,我把你当作最爱的人。

    为什么?

    然而面对她的突然出现,杜常眼神躲闪,嘴巴张了又张,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我要娶她’。

    虞娘愣愣的看着他,就像两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如此陌生。

    远处传来骚动,虞娘回头看了一眼,顿时面色一变。青楼的人追出来了,是来抓她回去的!

    她脑子嗡地一声,慌乱地一把抓住男人手臂,乞求道:“救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去那种地方,杜哥哥救我。”

    杜常看着她的模样,迟疑道:“你……是逃跑出来的?”

    “杜哥哥,你救我!”然而虞娘的全部心神都被巨大的惶恐笼罩了,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

    十四岁的少女哀求地看着对方。

    她看见了男人眼中熟悉的怜惜,她看到了对方缓缓点了点头。然而欢喜还未涌现,一道女子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阿常,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呢?”

    少女僵硬地侧过头,一张熟悉的娇颜映入眼帘。

    ……她被杜常第二次亲手交了出去。

    被带走的时候,虞娘什么表情也没有。不管是打手的谩骂,男人的愧疚,还是女子暗含嫌弃的眼神,虞娘都无所谓了。

    这一次她被关了整整一个月。

    老鸨生气她的不服管教,给她的饭菜都是馊掉的,剩下的残羹剩饭。而这仅有的一点吃食,也不是每顿都有的。有时一天两顿,有时两三天才给一顿。

    地牢潮湿又阴冷,除了送饭人,不会又任何人出现,静的可怕。当送饭人没来的时候,地牢里就只剩下老鼠吱吱的叫声陪伴着她了。

    直到后来,那只老鼠被她吃掉了。

    地牢便彻底安静了。

    ……

    虞娘在青楼从十四岁长到十六岁,老鸨的眼光确实很好,她的初夜,金额被拍到了上万银两。

    在闺阁等待的那段时间里,虞娘听着外场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抬头瞧着铜镜里如花般鲜丽动人的娇颜,第三次悄悄离开了。

    她原本没想逃跑的,她明明已经接受了。

    可是那一刻,许久没有过的巨大恐慌再次密密麻麻占领了她整颗心脏。然而这一次,她甚至没跑出大门,就被拦下了。

    她看到二楼的阴影处,老鸨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虞娘以为她会陷在这个噩梦里永远都出不去,可等时辰到了,她才知道,买下她初夜的,居然是个女子。

    这人便是凤惜儿。

    她半路截胡,把原本拍下她初夜的男人刷下去了。

    “我喜欢你,你的眼神告诉我,我们能相处的很愉快。”凤惜儿弯唇笑道:“要不要和我合作?你不会吃亏的。”

    虞娘:“……”

    她知道凤惜儿是在利用自己,可那又如何呢?谁又不是在利用她呢?至少哪一刻,对虞娘来说。

    她的噩梦里短暂透进过一束光,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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