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椅上坐了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面对着墙壁,只看得见一个小角度侧脸。

    听到林音的尖叫,他微转头,鼻梁挺拔,眼眶深邃,眼镜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摇晃。

    银框单片眼镜,正圆老旧式样,右耳眼镜架泛着磨砂质感,看上去戴了很久,银链并无那种闪亮的光彩夺目,而是有股稳重复古的沉淀味道。

    伏折脚尖轻轻一点,将老板椅转了过来,起身向对面的汤问稍微一欠身。

    “汤总,这个位置确实不错,处于坐西北朝东南的对角线顶点,八方来财。”随手一敲背后墙壁,发出敦实的咚咚声,“背靠荣官大厦精心挑选的靠山脉,千米之外,一塔、一林、一山,无水,四神聚气。”

    说着,走到门边握上把手。

    “门左开,开门即见摇钱树——”旁边的发财树一躲再躲,像在疯狂逃避他所说的‘摇钱树'三个字,然而门一打开,外面站着林音。

    伏折接过她手中的托盘,低头一笑,镜链摇晃。

    也只有这么深邃的眼窝眉骨才不会被镜片遮去光彩,鼻托稳稳支在高挺笔锋上,在灯光下像条拱形小栅栏。

    “好巧,又见面了,林经理。”

    沉默一秒钟。

    林音只觉得唰唰一具长且宽的物体糊住了眼睛。

    范思意深谙林音秉性,以为她被伏折的帅脸当场镇住,于是促狭地抵上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往伏折的方向推去。

    伏折单手托盘,下盘稳如老狗,微妙地往左一让,她才不至于丢脸地被直直推到他跟前。

    见林音盯着镜链看,伏折解释道:“我的右眼有些问题,工作时需要佩戴特殊镜片,这是专门定做的。”

    “没问你。”林音回身瞪范思意,然后调整心情走进办公室。

    表现得无视住伏折的美貌攻击,非常端庄。

    “这也太巧了吧?你居然是我的同行??”

    上一个这么巧哪哪都跟着来的,还是刚才地铁站那个化成人形的灵体小男孩。

    “哟,你俩认识,是不是不用我介绍了?”汤问听了伏折一通分析,满意得不停点头,招呼林音到小沙发上坐,“挺好的,小伏这风水堪舆水准不比大师差啊,下次带你去五台山找大师一起聊聊。”

    伏折见托盘只有两杯咖啡,便一杯摆在汤问面前,一杯摆在了林音面前,说:“几分钟前还只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她。”

    “老师。”

    林音镇定自若,目不斜视:“面试结束了吗?我刚考完了,按你的要求打了广告,昨天下午不能算我考试假,考勤表我按半天填。”

    “刚见面说这个干什么,坐坐坐……去我对面,这以后可就是你徒弟了,怎么样,坐我椅子比我还像合伙人吧?”

    伏折在林音旁边坐定。

    小沙发挤一点能坐三个人,不过伏折身高腿长,只能手肘放在膝盖上,用洗耳恭听的姿势上身前倾。

    腿一岔开,林音便不太自在地挪了一下。

    矜持。

    矜持啊!!

    她昨晚怎么跟倪也怎么说来着。

    帅则帅矣,但拔腿狂奔追灌饼摊的背影看上去不是很聪明。

    现在,场景切换。

    西裤皮鞋宽肩膀,职场精英白衬衫,笑容温和,气质沉稳内敛,身后是真皮椅、烟熏槭木书柜,跟应酬吃出工伤的自家合伙人汤问相比,更像这办公室的主人。

    此男不简单,危险。

    林音软软靠在沙发扶手上,托腮出神。

    汤问将那杯咖啡又挪到伏折面前,自顾自煮起茶:“翻你简历的时候还没注意,原来跟林音一个小区,那不是你命里注定的师父吗?快敬师父一杯。”

    事务所三十年前脱钩改制,一直代代传承着’传帮带’的师徒精神。

    不管年龄、资历,只要入职后等级暂时较低,指定了哪个项目经理带,那么就相当于是项目经理的徒弟。

    有了师徒这一名号,经验才好倾囊相授。

    徒弟教不好会累死师傅,只有把手下培养成一头老黄牛…啊呸,好帮手,经理的工作才能相对轻松。

    “别了。"林音抿了口咖啡,借伏折低头的瞬间给汤问疯狂递小心有鬼的眼神,“我可没这么老的徒弟。”

    岂料汤问挤了下眼睛,并不回应,反而很感兴趣地看向伏折:“看看,你师父可不好糊弄,千万别得罪她啊。”

    伏折点头:”是,昨天就领教过了。”

    他说话时眸子里总是噙着笑,面带调侃地看过来,叫人骨头都酥了。

    在汤问的鼓动下,他并未自恃于考试比林音还早一年,大大方方伸手道:“再正式认识一次,师父,我是伏折,以后就多麻烦你了。”

    又沉又轻的声音如金乌撞钟,哐当打在林音随时要断的心弦上。

    沉是因为伏折身上没有新人的浮躁,也许跟他的年龄也有关系,就是不知道上份工作干的什么。

    轻则是他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林音总觉得他虽带三分笑意,却总是像在叹息一样收着尾音。

    那种感觉,就像自个儿脸上写着“易碎,轻拿轻放”。

    林音捏竹夹洗茶碗,自行倒了杯茶,茶盏是提盖柿子造型,殷红伶俐,夹枕做成颗胖肚子花生,福建白茶第二泡味道鲜明,袅袅祥云般爬入鼻腔。

    她就像门派里先杀个下马威的大师姐,刻意不接收新弟子殷勤的示好,就那么晾着。

    “林音?林音!”

    伏折的手尬在原地,汤问只能打哈哈地解释:“昨天刚考完试呢,最后一门,呐,你也看着直播了,第一个出来的,可能脑子耗费太多了,没恢复过来,是不是啊林音。”

    伏折也不生气,便将手收了回来,转而用咖啡杯碰了下林音的。

    身上檀木香膏味,化尴尬为春风细雨般的体贴。

    “嗯。”

    林音勾着唇,惜字如金,给他也斟了一杯茶。

    汤问收腹挺胸,把啤酒肚往前稍稍,伸手在桌边拿来一本审计报告:“这份报告林音你先看看,漳州那家机床公司,不良资产重整公司有意收购整合,小伏,你专业对口,也看看,有没有能改进的。“

    尽职调查是六月那会儿做的,一到地方下了商务车,林音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越过冗长定式的附注,她直接定位到资产负债表,随口问道:“他学什么的啊,专业对口?干这行的哪个不专业对口。”

    报告传到伏折手里,林音朝汤问挑眉,汤问撇嘴挤眉弄眼地示意,叫她别开口提醒。

    伏折点了点『长期待摊费用』科目,心下了然这是入职后的第一个考验,试他深浅的,于是接着林音的话说谦虚回道:“我没有实战经验,以前负责一点跟准则修订相关的文职,都是纸上谈兵,审计这行大家都是我的前辈。

    汤问道:“人家去年还是有编制的,是咱们在C市的上级,觉得做班没意思,就想来事务所实现人生价值。”

    “不敢当。”伏折不卑不亢道,又似乎对林音的态度有点困惑,说:“林经理好像不太喜欢我。”

    至今也才见第二面,昨天进小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没发现哪儿得罪了她。

    伏折阖上报告,看向林音。

    茶盏里茶没喝完,春波荡漾,汁水暗赭,暗香浮动。

    林音脖子僵硬保持低头,又把报告抽回去,脖子上的热度却从衬衫领子根冒出来。

    伏折在盯着她脖子看。

    意识到这一点,林音啪得把审计报告扔回去,佯怒。

    “少盯着我看。”明明语气不耐烦,可眸底的盈盈水光骗不了人。

    “啊。”

    伏折指着她白皙的脖子:“师父,别总低着头,你有颈椎曲度变直……的轻度症状,第六、七节颈椎压迫到神经,会导致无名指和小指麻木。”

    林音:“……”

    **

    一壶茶下肚,伏折出去跟范思意约定合同细节,林音眼巴巴瞧着门锁关上,顷刻泄力,尖叫一声头埋进沙发,一整个巨大的orz。

    汤问则满脸喜气,苍蝇搓手,眉梢快垂到嘴角的那种乐呵。

    “怎么样啊喜不喜欢,我看着挺好,挺适合你,你们俩在一起多处处,处久了什么矛盾都没了,这人啊就是初次见你不太顺眼,第二面就开始热烈,你们住一个小区,缘分!看看人家这条件,打着太阳能发电站也难找啊……”

    等等,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这是找助理……还是找老公?

    “就那样,还行吧。”

    林音言辞闪烁地糊弄过去,嘴里跟包着块冰糖一样嘟囔:“学财务的,还傻愣愣白送人29块……”

    汤问:“你以为人家在C市财务部干什么的?修订准则的!有啥能考倒他?你在现场多费费心吧。”

    “老师!”林音低声问,“他身上有没有……嗯?”

    汤问:“我瞧着没。”

    林音无语:“那你还是别高兴太早吧,没准出个项目回来就要提离职,我在地铁口还碰着只初等灵体呢,A市的灵能越来越强了。”

    “它强任他强,不是有你吗。”汤问拿了一支签字笔,悠哉地说:“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你多点耐心,带助理也就跟养儿子一样,看着他成长起来你就有成就感了。”

    林音:“我明年才能注册,别到时候为了年检又给我换个人来,我可没功夫,嘶,这报告哪个助理写的。”

    边框没对齐,难受。

    一式六份小报告,只收五万块,从尽调到辅导一个流程不落下,还得拿最贵的金旗舰A4打印,范思意打孔时都觉得肉疼。

    翻到盖章页,两名签字CPA,一个汤问,一个韩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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