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可以说是一个国家最繁荣的地方。

    杜宣缘上次在皇城这样闲逛还是两年前,不过当时在伺机逃脱,根本无暇游览皇城胜景。

    逃是逃不掉的,就算从吴王手中逃离,也还是在系统这个混蛋玩意的操控下,落入皇帝手中,她就像个物件一样身不由己、几经转手。

    杜宣缘看得很开,没沉浸在感怀伤秋的情绪,乐呵呵在坊市间转悠。

    她看中一枝竹节簪,打磨圆润,入手细腻,正在摊位前细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二哥”。

    一开始杜宣缘没反应过来,直到此人在后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杜宣缘一面转身一面拉开身距,这个动作顺势把那截袖子从对方手中扯出。

    “果真是你,二哥。”来者是个少年,容貌普通,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就是脸上的表情很是欠揍,“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背弃三叔,去做了低贱的太医。”

    杜宣缘:……

    好想把史同满拉过来啊,他俩一定会打得很精彩。

    少年不知道他面前的“二哥”还有心在腹诽,看着这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锯嘴葫芦嗤笑道:“做太医有什么好?听说你昨天都被撵出去了,要不是陛下开恩,你恐怕早就灰溜溜来求三叔把你认回去。”

    杜宣缘心说他们的消息还挺灵敏的,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就已经传开了。

    她不想再听这个跳得欢的小猴崽子逼逼赖赖,只扫他一眼,冷笑道:“确实是陛下开恩,陛下要不开恩,你以为你的人头能保得住?”

    谋害皇太后可是抄家大罪。

    少年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没想到“陈仲因”能说出这样置家族于不顾的大逆不道的话。

    这仿佛也侧面说明,陈仲因确实完全不要这个家族了。

    他又莫名慌乱起来——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关于这位族兄如何聪慧,将来一定有光耀门楣的时候,会是他们陈家发扬光大的希望。

    这样一个承载了整个家族期望、被全族精心供养的人,怎么能抛弃家族,去做那些不入流的蠢事呢?

    少年急忙拉住杜宣缘的衣袖,放软语气道:“三婶病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在念着哥哥。”

    杜宣缘撇下他的手,她到底不是陈仲因,没有那些对家人柔软的心肠,只淡然道:“未经陛下派遣,我等不能擅自为他人出诊。”

    像对方的话不是对一个儿子说的,而是对一个大夫求医。

    少年被她这么漠然的态度噎回去,只顾及此地位于闹市,不好撕破脸,但面色依旧难看,道:“你不仁不义不孝不悌,就算暂时保住太医的职位又如何?陛下早晚会看清你的为人,将你逐出太医院。”

    说实话,这个世界郎中的社会地位并不低,更何况是在宫里当差的太医。

    只是陈家对陈仲因寄予厚望,希望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若能当上大官,提携族中亲眷那更是再好的不过。

    做太医顶了天也就是五品院使,还是只能在太医院这块地方说得上几句话,那能有什么用?

    杜宣缘也不清楚陈仲因的心思,她既没有为家族奉献的意思,也没有像小陈太医那样执着追求的理想,她没那个底气也做不出合理的解释,此时此刻只想摆脱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

    正此时,杜宣缘一抬眼,扫到人群里夹着个史同满,正行色匆匆往迎南坊去。

    杜宣缘心说:巧了,刚还想介绍这两人认识呢。

    她立马上前拦住史同满,热络道:“史兄,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史同满压根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老熟人”,突然被她拦下来也是一诧。

    他也想不通“陈仲因”为何拦自己,又做出这副亲近的模样,但他心下急切,只道:“我有要事,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我今日闲暇。”杜宣缘也不拦他路,跟着他一块走,“若有需要,我也能助君一臂之力。”

    史同满脚下步子不停,听见杜宣缘的话思索片刻后便应下。

    杜宣缘眉峰一跳,这个对陈仲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家伙居然这么轻易就应下要自己帮忙的话,看来确实是大急事。

    这两人旁若无人一番对话,已经走出三五丈远,直接把那陈家的少年丢在身后。

    少年看史同满,也知道这陌生人是族兄的同僚,那些关于太医的不满是一个屁也不敢放,只能眼巴巴瞧着两人离开。

    史同满确实是往迎南坊去。

    这片居住区地价便宜,但离皇城的中心皇宫还怪远的,如果史同满住在这儿,他要早上四点半去太医院应卯,起床的时间至少要早一个小时。

    杜宣缘跟着他走,半路上问:“史兄今日不上值?”

    史同满对“陈仲因”一口一个“兄”叫得浑身不舒服,他压着不满道:“我向院正告假了。”

    “想来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事,才能让史兄这样勤勉敬业的人暂且放下工作。”杜宣缘非常擅长戴高帽。

    史同满抿嘴,越发觉得今日的陈仲因叫他不适应。

    好在后边杜宣缘就闭嘴了。

    他们走进一处小巷子,又绕过几个圈,终于停在一道窄门外。

    史同满上前叩门,里边传来一声稚嫩的应答声。

    没多会儿,便听见隔音不大好的木门另一边传来“啪嗒啪嗒”的走路声,伴随着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一声艰难的“吱呀”,一个瘦小的孩子站在二人面前。

    她看着史同满很是高兴,正要迎上前,又瞥见一旁的杜宣缘,尽管陈仲因的长相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这孩子依旧露出警惕的神色。

    史同满这天天拽个二五八万的脸难得柔和下来,使劲揉了揉面前小孩的脑袋,把本就不算整齐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鸡窝。

    “阿春,走吧,小冬怎么样了?”史同满像是忽然成熟不少,拉着小孩的手迈步走进那拥挤的房间里。

    “还烧着,早上吐了一回。”阿春被他带了进去,还时不时向杜宣缘的方向瞥。

    “那是哥哥的同僚。”史同满一句话将阿春的心防卸下,又道,“他的医术比哥哥好,小冬很快就没事了。”

    真稀奇,居然能从这张把陈仲因贬得一无是处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史同满发现杜宣缘在看他,人有些不自在,但杜宣缘没吭声,他也就学着她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阿春没发现大人间的眉眼官司,一听哥哥这样说,立马开心起来,朝杜宣缘咧了个大大的笑脸。

    这样简单又傻气的笑叫杜宣缘忍俊不禁。

    她跟着史同满进到这间屋子里,地方也就比小陈太医那间一贫如洗的房间大一点儿,却挤满了东西,杜宣缘瞟几眼,发现多是些旁人不要的东西,诸如豁口的碗、盆,被清洗干净堆积在这里。

    屋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床榻,只用洗得发白的粗布铺了一大块地方,几个孩子赤着脚踩在上边,围着一个沉沉睡去的小孩,在听到动静时纷纷回头,各个都很瘦削,可眼睛黑得发亮。

    杜宣缘看了眼,向正在把脉的史同满问道:“令尊令堂不在吗?”

    “死了。”史同满如是说,一点儿读书人的委婉都没有。

    杜宣缘数了数,屋子里有六个小孩,因为瘦弱杜宣缘也判断不准他们的年纪,只能确认这些孩子都是能跑能跳,介于儿童与少年之间的年纪。

    老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史同满的爹娘没了,他一个人要拉扯这么多弟弟妹妹,难怪瘦成这副模样。

    不过杜宣缘想起史同满昨晚不抢在伙房用餐,而是在放值后“回家”吃,又生出几分疑窦。

    就家里这群孩子面黄肌瘦的模样,能在公司食堂解决用餐问题,还会回来跟孩子们抢东西吃吗?

    杜宣缘不动神色,看着史同满手指搭在小冬竹竿一样的手腕上,敛眉感受脉象。

    片刻后,他看向杜宣缘,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自己起身走到一旁的瘸腿桌子边拟药方。

    小冬的手腕甚至都被晾在薄被外边,瘦骨嶙峋的,还朝杜宣缘露着半张蹙眉浅眠的小脸,可怜巴巴的。

    干嘛?道德绑架啊?

    最后杜宣缘还是用了术精岐黄的技能卡。

    在史同满写好药方后,她走上去删改几处,重新递给史同满。

    史同满又检查一遍,发现杜宣缘删改的地方都是药性更加温和,又较为价廉的药物,几相综合下,不仅药效更好,价格也降低不少。

    他心里泛起些酸涩来,心道:陈仲因确实比我灵活变通多了。

    不过人家帮忙在先,史同满不曾将自己满腹腥臭的情绪表达出来,只捏着记载着药方的劣纸,带着几分涩意开口道:“我出去抓药。”

    将一切尽收眼里的杜宣缘当什么都没看见,等史同满走后就在屋子里转悠,目光从还未来得及收拾、泛着油光的呕吐物上扫过。

    抓药、煎药,将药汤给小冬送服下去后,史同满叮嘱着家中的弟弟妹妹多加看顾,随后准备回太医院继续上班。

    杜宣缘是蛮佩服他对工作的热爱。

    不过她也没跟史同满分道扬镳,反悠哉游哉跟在他后头——帮他出这一次诊,自己总得得到点诊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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