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阳光透过窗棂溜了进来。

    赵明月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换回自己的衣裳,把那名贵的罗裙团吧团吧塞进角落。

    说实在的,这裙子血红血红的颜色加之昨日那一番惊心动魄的遭遇,她对这裙子都有心理阴影了。

    赵明月给自己扎好单螺髻后,在附近寻了一处价格便宜的摊子,吃了碗阳春面。

    面汤暖了肠子,全身的寒气消散。

    赵明月回到医馆时,黑天已经等在了那里。

    赵明月没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住处的,王爷身边的人总有办法的。

    “赵姑娘,这是吴家灭门惨案的卷宗,在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一定要少用祝由术啊。

    据说,那天衙门见证的人们将赵姑娘拥有祝由术之事传出去了。

    百姓们中已经有人对此类方法颇有微词,木秀于林必摧之……”

    这不巧嘛,我昨天差点就被摧完了。

    赵明月假笑着接过了卷宗,这些与中文颇为相似的字与她似曾相识。

    具体是怎么相识,应该是她不认识它们,它们认识她。

    “给我三日……”

    “三日可破吗?”

    “三日我能读懂这些字。”

    赵明月语气弱了下去,她将卷宗护住,眼神带着祈求。

    ……

    候府内,燕殊以杏黄色的发带高束着马尾,黑发随风肆意飘荡,遮住他眼里的锐利。

    除此之外他仅穿着一件明黄色常服,常服边角绣着暗纹,显得极为意气风发。

    他紧抿着唇,眼瞳黑沉,透露出一股不近人情的漠然来:“告诉她了吗?”

    “禀告王爷,赵姑娘已经知晓了。”

    燕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到什么进程了,可遇到困难了?”

    “……禀告王爷,赵姑娘已经进行到识字的阶段了。”

    “识……识字?”燕殊回头,语气愕然,嘴角微微抽搐。

    “哦,识字啊,我小时候识字也挺不容易的,给她找位教书先生吧……”

    [成安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丑时一刻,洪县东城打更人李峰巡逻至青鸾街时被一阵燃烧产生的浓烟呛到。

    由此,他发现城中富商吴永超府里燃起熊熊大火,周围邻居互相奔走告官。

    蹊跷的是,全府上下二十余人均未起来救火,与其一墙之隔的刘屠户称听见了府内有人的呼救。

    两刻钟后,厨房烧火丫鬟踉跄而出,神情恍惚。一刻钟后,军巡铺赶到,经过半个时辰的扑救,火势减弱。

    吴府富商吴永超,其妻林氏,长女吴净秋,次子吴甫阁,全府上下仆从丫鬟十六余人,除一厨房烧火丫鬟外均死亡。

    起火源头是厨房外堆积大量柴火,后火势蔓延至长女所住西厢房旁的柴房,造成吴府宅邸烧毁严重,波及周围商铺。

    审问丫鬟后发现其呓语不断,神魂失散。]

    两天过后,在永安侯派来的教书先生的耳提面命之下,赵明月总算能将卷宗的所记录的案子经过看懂并总结出来。

    此案的疑点是火势这么大,府内二十余人在事发时没有一个人醒来救火,邻居却称听见了府内有人呼救的声音。

    那么他们逃不出的原因是被下药了,还是困在了府中,或是正值宴席之时,众人都醉了酒?

    赵明月沉思,她可不能如之前那般肆意使用催眠术了,昨日的试探就是前车之鉴。

    赵明月收拾好卷宗,往熟悉的方向走去,大案悬而未解,想来尸体还在衙门的殓尸房罢。

    刚踏上前往衙门的路,天边就聚集了黑压压的云层。

    她又回头将医馆早晨晒在外面的药材收了回来,再带上油纸伞。

    天色暗了许多,水滴缓缓浸润了街道上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一会儿,它们一改之前的柔和,狠狠地砸下来,砸向每片砖瓦高墙。

    加以狂风乱卷,饶是赵明月反应及时身上的衣衫也不可避免地被雨打湿。

    雨势渐大,街上行人们打着伞,有些粗心的没带伞只能躲在街边屋檐下,整个街道空荡荡的。

    赵明月双手支撑着油纸伞,倔强地往衙门的方向走去,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比自己还倔的犟种。

    一体量瘦弱的青年身穿皂衫,系紧头巾,眉清目秀,一脸茫然地向前冲去。

    他时不时在屋檐下行走,没了屋檐挡雨便以双手挡在头上,一会儿的功夫,他全身就没有几块干爽的地方了。

    “欸——欸——”

    赵明月叫了他两声,这位男子走得太快加上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模糊了赵明月的声音。

    赵明月握紧伞柄,快步追了上去。

    “小兄弟,雨势太大,进来躲躲吧。”

    那男子感觉到头上多出了一片阴影,这才恍惚地低头。

    他动作幅度极大,夸张地弯腰作揖:“感谢姑娘搭救,在下萧原。”

    这讲的什么跟什么啊。

    赵明月哭笑不得,男子作揖的动作太大,向前伸出的手碰到了伞柄,差点油纸伞都给撞歪了。

    萧原一脸紧张地把伞扶正,眼前的姑娘极其清瘦,一身素衣落拓,正背着个书篓,她还在努力伸长手给自己打着伞。

    这下,萧原有眼力见地接过伞,两人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减,快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我叫赵明月,萧公子往哪里去?”

    见赵明月不怎么在意礼数,萧原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拘谨地拧干自己的衣角:“在下要往洪县衙门那里去办案,赵姑娘要往哪去?”

    办案?

    赵明月眼眸一亮,忙不迭地回道:“可巧了,我也往衙门去。”

    “赵姑娘可是有案要申?”

    萧原拧衣衫的手顿了顿,他刚要说自己会帮忙,但想想自己的地位也不是能说上话的。

    萧原眼神稍微灰败下去,只敢小心翼翼地说:“在下可以帮赵姑娘提一提。”

    “我不是去申案的啊,萧公子是去查何案的,我等平民可以知晓吗?”

    赵明月伸出手指,碰着头顶的发簪,发簪触感微凉,手指敲击时发出有规律的响声,眼神柔和地盯着眼前的萧原。

    萧原不自觉地随着赵明月的问话而回答:“在下是去洪县衙门调查吴家灭门惨案的,时间也不会很长,过不了多久就结案了……”

    萧原猛地甩头,对上眼前赵明月讶然的神色,他有些懊恼自己这么轻易就说了出去。

    赵明月也是真的惊讶,她刚刚用的催眠术只会让人顺着她的话继续回答,不会深入催眠。

    这样子,不容易让别人察觉自己被催眠了。

    只是后面萧原一连串的话语只能证明,他真的心思单纯,容易被人套话。

    赵明月只是想知道萧原调查的是哪个案件,他倒是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那赵姑娘去衙门是为了?在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萧原并没有发现异样,为了掩饰尴尬,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转移话题。

    “那可是帮上大忙了。”赵明月眨眨眼,眸中有清浅的笑意。

    看见萧原不明所以的神情,她轻声说道:“我也是去调查吴家灭门惨案的。”

    萧原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他道:“您就是会使用祝由术的神探?您的事迹顺天府都传遍了。”

    “神探?怕是还有不太好的评价吧。”

    赵明月提起衣摆,雨越下越大了,白花花地砸到地面上跟溅起的浪花一般。

    她才不信人人都对自己的催眠之术毫无戒备。

    萧原表情一滞,口中搪塞着这并不重要,他还期待地嚷嚷道:“赵姑娘一定让我瞧瞧祝由术是怎么施展出来的!”

    也许已经施展给你看了呢……

    赵明月意味深长地朝他点头。

    终于走到了洪县衙门处,这里守着几个衙役,方陈还并不在,衙门里还有一位苏县丞等待着他们。

    “方县令他去城郊南边了,这雨势忒大了。据说那边冲垮了一处堤坝,方县令调查去了。二位请随我来。”

    苏县丞领着他们到衙门的停尸房后便匆匆离去,似乎是忍受不了停尸房的气味。

    该说这停尸房是建得好还是不好呢,由于太过密闭,里面十分闷热,空气流通极为不畅,隐隐有腐臭的气味传来。

    好在停尸房内十分干燥,尸体保存完整,萧原又求苏县丞帮他找了身干燥的衣物准备开始验尸。

    而赵明月翻看着洪县衙门仵作关于此次的验尸记录,她想起萧原之前说的“过不了多久就结案了”。

    验尸也需要极为干爽洁净的环境,萧原赶路赶得十分着急,并不能保证衙门里就一定有干燥的衣物。

    想到这里,她抬头问萧原:“萧公子,为何说吴家灭门惨案没过多久就会结案呢。

    观您一路上的行为,在我说是来探案之前,也不像是认真来办案的。”

    她这句问话有些咄咄逼人了,但并没有用催眠术,赵明月相信萧原会告诉她的。

    萧原和她到达衙门之后,既要换干燥衣物,现在又焚烧皂角来消除臭气,应该是要认真起来了。

    “赵姑娘,你先将麻油涂在鼻子上,含着这块生姜。”

    萧原已经准备好了,先是将麻油罐和生姜递给她。

    他神色苦恼,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才说:“实话实说吧,赵姑娘。

    大梁律法规定,悬案未解超过九十日的,便要结案了,家属可把尸体领回去。

    在下是京城顺天府的一名仵作,虽然吴家灭门惨案刚发生时惊动及京城,但吴家家主吴永超只不过是个富商,并无一官半职。

    还剩十五日就要结案了,百姓们对此案的关注逐渐减少,我说是来办案,这只是过来走个过场罢了。”

    “但是萧公子知道我也要来办案,感念我的挡雨之情,要认真起来了吗?”

    赵明月了然,萧原也皱着眉,抿唇点头,他也有些愧疚自己之前不负责的行为。

    外面的雨势逐渐稳定,停尸房内稍显幽暗,赵明月在远处点了灯。

    吴家全家以及仆人,一共二十人的尸体陈列摆放在停尸房内,死状好不凄惨。

    赵明月发现大多尸体身体舒展,没有剧烈挣扎过的痕迹,她指着这些尸体疑惑地询问萧原。

    萧原拿出名单,一一对照着补充道:“这是仆人们以及吴永超妻子林氏,长女吴净秋的尸体。

    除长女吴净秋外身体烧毁情况较轻,面部表情安详,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他们应该是被被下药了……”

    萧原观察尸体的死态后推测出,但这么容易就能查出的情况,卷宗里却没有写,看来这个案件中掺杂的水分很大。

    萧原伸手捻出几具尸体口鼻内的烟灰,确实是燃烧后的灰尘。

    赵明月在询问萧原注意事项以后,也拿着干净的白布往吴净秋尸体的口鼻处探去,白布上赫然出现了粉尘状的烟灰。

    吴净秋的尸体损坏严重,似乎已经完全碳化了,勉强能辨认出口鼻的位置。

    按卷宗所说,吴净秋住处的位置靠近火源,损毁严重也在意料之中。

    萧原准备了糟醋,食盐,腊梅等,本是为了检验伤势的。

    但是吴净秋的尸体面目全非,连骨头碰一下似乎都要碎掉了,难以使用这些道具。

    除了这些尸体之外,就是两具极其古怪的尸体,这是富商吴永超及次子吴甫阁的尸体。

    他们不同于其他尸体,面部表情狰狞,嘴巴张大,尸体状态呈现屈曲状,身长缩短,

    他们身体下半部位烧损情况极其严重,身体上半部位烧损痕迹较轻,家主吴永超全身烧毁状况比次子更重一些。

    “他们是在意识清醒时经受的火灾。”萧原判断道。

    赵明月赶紧查阅卷宗,发现吴永超及吴甫阁的尸体都是在床榻处发现的,表情呈疾呼状。

    发现时他们的床榻已经被烧得断裂,下半身还有被褥碎布的痕迹。

    “他们明确自己正在经受火灾,并且很痛苦,被发现时表情呈疾呼状,邻居也曾说明听到过呼救声。”

    赵明月将线索联系起来,她视力不太好,正眯着眼仔细观察尸体的状态。

    半晌,赵明月才站起来,她边指着卷宗里吴永超书房的位置边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他们为什么不起床逃跑?

    他们房间的位置离出口都不太远,而吴永超书房窗户外正是一条小水沟。”

    “他们出不去?火势过于猛烈了,他们只能被困在房间中。”

    萧原开始为那些损毁较轻的尸体检查是否拥有外伤。

    “何止是出不去,他们被发现时,不是正躺在床榻上的吗?

    卷宗里表明,他们清醒时,火势还不太大,不至于连床都不敢下。

    两人都是下半身损坏严重,火源又不是他们床尾处,怎么会如此一致地从脚上开始烧?”

    “他们或许是被限制了?脚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中了。”

    “或者是绳子,锁,也许是下药的人直接绑住了他们的身体呢?”

    赵明月与萧原对视一眼,两人顿感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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