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再醒来时天已经晴了,她无意间伸手摸了摸床榻,上面还留有余温,燕殊应该刚起不久。

    侍女在她醒来后从外间鱼贯而入为她洗漱穿衣,她意识一直游离着像是个木偶娃娃般任由侍女们摆布。

    还没等早膳摆齐,永安侯像阵风似的踏了进来,脸上笑意漂亮又干净。

    他垂下眼,无声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天放晴了,明月便穿得随意,单薄黛色绸衣长到垂地,稍微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颈。

    只不过露出的后颈处印着一枚咬痕,深深的,红红的。

    燕殊与明月贴得极近,他以颇有深意的气音道:“姐姐用完早膳后挑身厚些的袍子换了吧。”

    “怎么……”

    柔软甜蜜的吐息触在颈窝处,明月还没问出口,少年微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点在颈侧。

    明月忽然明白了什么,两人呼吸交叠的场景犹在眼前。大片含蓄的红自脖颈白腻的皮肤上浮现,她暴露在空气的耳朵通红一片。

    明月又换了身能遮住痕迹的衣物之后才走了出去,燕殊远远地看着她。一踏进后院,她便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吴小将军?”

    那身影背对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吴灼身披盔甲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可明月记得两日前朝廷将吴慎与他派去边疆平定战乱,吴慎按规定时间已经出发了。

    怎么吴灼今日才准备出发的样子?

    “赵大人近日可好?”吴灼转头看见了青衫襟袖的赵明月,他们互相客气地拱手作揖。

    “倒是您,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吴灼抿唇,脸颊泛上一丝微红:“在下有些事与王爷商讨。”

    “听他胡说。”燕殊已走到了明月身后,听了吴灼的借口,他冷笑一声。

    管家从前厅小跑至燕殊身边禀告:“殿下,临嘉县主已到了。”

    听到这话,燕殊懒洋洋地抬眼,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管家身后一阵奔跑的声音,一少女从管家身后探出头来。

    与县主的名号相比,她穿得很是低调,仅穿了嫩黄色的襦裙,发间点缀着一藤枝样式的银质发钗。

    “临嘉不知礼数,成何体统。”被责备的少女瞥了瞥周围,在场的人她平日里都无需什么礼数。

    那定是这位在吴灼身后的姐姐了,临嘉道着歉:“是临嘉失礼了,拜见这位大人。”

    说着她拱手高举,准备作长揖礼。

    她没听错的话,这可是县主啊,明月忙摆手拒绝。

    临嘉县主一张圆鼓鼓的脸,眼眸总是不敢直视他人,只敢在他人不注意时稍微抬眼观察对面,如同小鹿一般怯生生的。

    她大概身上还带着病,两颊有些病态的红。

    看到临嘉县主的那一刻,吴灼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

    赵明月的眼眸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她是明白吴灼为什么要延迟出发的日子了,原是在等人。

    “小舅舅,我可以……”

    “去吧。”

    燕殊点点头,明月正朝他走来,她也有意给两人留一个私密的空间。

    燕殊抓到了明月的手,他带着明月去了书房。

    书房内窗明几净,竹榻茶垆,房内供一古铜香炉,桌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右后侧摆了两个缅花式亮格柜,陈放着古董与书籍。

    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刻,燕殊又眼眸亮晶晶地索抱,明月当真搂了他之后燕殊笑容更甚。

    “临嘉县主是你侄女?”明月抵着他胸口,语调微微拉长,黑而亮的眼眸倒映着些日光。

    燕殊看着怀中人求知欲茂盛的眼眸,低低地笑着。少年掌心贴着明月稍温的侧脸,明月眨眨眼,没动继续等待他的回答。

    “她是齐婴长公主的女儿,齐婴长公主是我长姐,齐婴是她的封地。先帝死后她便一直住在封地。”

    燕殊说着自己走到书房黑漆圆角柜旁,打开了上面的锁,找出了有关齐婴长公主的卷宗好让明月看个仔细。

    不知过了多久,燕殊见天色又暗下来,料想又会有雨,暗暗嘱咐小厮送了披风过来。

    靛蓝的绸质布料在明月掌心滑过,这位齐婴长公主实在低调,原书里讲的也少,她对于她的印象就很模糊。

    “所以,临嘉县主是从封地赶过来的?”

    燕殊默默点头,明月听了之后忽然感慨着:“年轻人就是有精力啊。”

    不过是为了谁这么有精力便难说了,燕殊目光如白刃般阴沉,齐婴长公主近年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说起来她知道些当年先帝死亡的真正原因,对着永安侯这个自己没见过几次面的皇弟多了几分忌惮。

    临嘉县主与吴灼情深意切,这么千里迢迢也要来见吴灼一面,其间或许有些对吴灼的情意,但更多的是代表齐婴长公主的投诚。

    齐婴长公主认为燕樾这皇位坐不稳,大梁翻天覆地就是这几月的事了,她笃定燕殊会赢,便派了临嘉县主来表明自己的诚意。

    “真是羡慕他们。”燕殊收回思绪,眯着眼笑了,眉宇间隐去深沉,面上装得很是乖巧。

    侍女站在门外,得到燕殊的首肯后她才进来换了香炉内烧尽的香,明月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闻着馥郁的香气,燕殊淡淡地抿唇,吴灼应该已经谈好了。

    “姐姐,我们去催催他们吧。”燕殊嘴角微弯了些弧度,像是兴致上来要去捣乱的孩子。

    他们走回后院时,临嘉县主已经和吴灼讲完话了,临嘉县主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面上是藏不住的轻松。

    倒是吴灼又变得沉默起来,低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既然是为吴灼践行,临嘉县主又多留了一会儿,等他们用完膳之后,燕殊不便去送吴灼。

    夕阳西下,吴灼出发时的声势浩大,他如入京时那般骑着深黑油亮的马匹,身后是等待着他的士兵们。

    斜阳打在他的盔甲之上,京郊外天地广袤而沉静,有燕樾指派的官员给他送行。明月与临嘉县主远远地目送他离去。

    暮色已经模糊起来了,沉默地跟着吴小将军的队伍在一处森林里就地休息。

    主营帐内还有烛火微光,吴灼并没有因为一路行军的疲劳休息,他擦拭着自己的重剑,在等待着什么。

    黑暗之中走出一个与他身形相似的人,吴灼若有所察地抬眼,看到了一位面色平平的男人,他的长相丢在人群中就像是水滴进了大海中,马上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灼擦拭重剑的手顿住,他以探究的目光看着向他行礼的暗卫,只见暗卫拿出了一张如同脸/皮一般薄薄的面具,面具塌软在他手中。

    下一刻,暗卫便像是变戏法一般带上了面具,暗卫再抬头时,脸已经变得与吴灼一模一样,至亲之人都难以认出来。

    吴灼嘴角笑意加深,他将自己标志性的重剑交给了暗卫,自己则接过暗卫恭敬呈上的又一张面具。

    “明日带军队前往彭丹,扮好我,与我父亲说清计划。”

    而自己则会秘密携带亲兵,与临嘉县主已经说过,从齐婴借道,回到旭通,蛰伏在那个大本营,直到王爷下令。

    暗卫点头表示接收到了命令。

    吴灼毫不犹豫地带上面具,他的脸刹那间变得平平无奇。

    ……

    与此同时,彭丹夜色深深却并不平静。

    战马嘶鸣声与铁蹄踏过地面的声音杂乱,吴慎沉着脸色翻身下马,在一堆重叠着的尸体之中翻找着。

    终于,他找到了一士兵,士兵年轻的脸上满是被刀剑伤到的疤痕。

    士兵活着时拜托过自己若士兵死了,帮他告知一下家人。

    吴慎杀了一整夜,手上的血腥气早已渗透皮肤,他脸上没有出现一丝嫌恶的表情,在士兵身上翻了一阵,总算翻出了士兵紧贴在内里衣物的香囊以及和香囊一起放着的信件。

    到时他会将这香囊和信件交还给士兵的妻子,吴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身后一直跟着的百里都尉眼中闪过不忍,他们突袭边境的西罗劫匪,是重伤他们许多,但自己这边的弟兄们也死了不是。

    “将军,我们是否不该这么莽撞?不该进攻得如此激烈?”他忽然问道。

    吴慎略带深意地看了眼都尉,好似之前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孩子,我们不打便是我们的孙辈打。”吴慎一个翻身又上了马,远处是西罗人叽里咕噜的咒骂声,他在打仗过程中还学了几句西罗语回骂。

    “那位士兵曾回到故乡,他跟我说过——他的身体早就离开了战场,但他的心一直留在那里。”

    久在沙场的士兵都会有这个错觉,百里都尉尝试解释道:“或许是因为战争太残忍了。”

    “正是因为战争太残忍了,”吴慎勒紧缰绳,苍老的声音与风一起送来,“那位士兵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后代经历这些,所以愿意跟随我回到战场。”

    大梁懦弱太久,再不击退这些异族,面对残忍战争的就将是一直活在烨京或是江南温柔乡中的孙辈们。

    随着一声“驾”,佩着战鞍的马匹朝正在激战的战场上奔去,身后广阔的大地之上,一长旗插着,“吴”字战旗迎着风猎猎招展。

    夜还很长,战役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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