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慕容依人生之中,最为尴尬的一刻。她纵横情场多年,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在一个“情”字上面栽跟头。

    她抬头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长得是那样好看,有着干净的鬓角,微红的唇,柳叶一般的眉毛,和一双盛满星星的眼睛。

    一个拥有这样眼睛的男孩,纵使是慕容依,也是极少见到的。

    她看着他,良久良久,只能问一句:

    “为什么?”

    她松开他的手,面色重新冷了下来:

    “君大夫当日对我的拒绝,我还记得一清二楚。”

    她冷笑一声:“莫非君大夫觉得,我慕容依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

    “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不,不是那样子的。”君如风听完,当下便有点儿着急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特别是在面对心仪的女孩,而且还是被她误解时,他本就贫瘠的语言,就愈发捉襟见肘。

    半天,他也只憋出来一句:“我……我没有钱。”

    害羞与窘迫在他的一张俊脸上交替出现,他头埋得低低的,脸也涨红了:

    “慕容小姐当初跟我表白的时候,我很惊讶,也很欣喜。可偏偏那时的我,身上是连一块完整的银子都拿不出来的……”

    “但、但…一个男人家的……”他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像是在羞于自己的无能,“这种事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所以当时拒绝你,并不是我本意。”

    “我打心底里,还是……”

    “够了。”慕容依打断了他。

    “不用再说了。”

    她看向他,目光变得妖艳而疏离:“你的处境我已经明白了。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她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以至于君如风讪讪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慕容依道:“我的故事就是,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更没有一刻爱过你。之所以向你表白,不过就是在利用你。”

    “我的妹妹需要养伤,我们姐妹几个也需要房子来过冬,所以我要嫁给你,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兀自叹了口气,长长的指甲抚过花梗,微一用力便把一朵盛开的菊□□直折断:

    “可惜啊。”

    她轻轻嗅了嗅那朵花,旋即便像扔一块垃圾那样,毫不在意地将其抛开:

    “你对我而言,毫无利用价值。”

    “我想要好的生活,想要穿金戴银,呼奴携婢。这些,你满足不了我,我自然便会去找能满足我的男人。”

    “所以,现在的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累赘,明白了吗?”

    她丝毫不顾眼前少年泫然欲泣的神情,径直返回破庙,没过一会儿,她抱着一个匣子走了出来。

    她麻利地将匣盖打开、匣子翻转,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

    黄金珠宝、玉石翡翠,瞬间在哗啦啦的声响中,掉了一地。

    而她看都不看一眼,再次返回破庙,这次拖出来的,是一个大箱子。

    箱盖掀开,里面一层一层堆得满满当当的银锭足以把人的眼睛都闪瞎。

    慕容依笑了笑,道:“这都是他给的,”

    “你给得起吗?”

    ·

    慕容依把君如风逼走了。

    回到破庙,姐妹几人已经穿戴整齐,行李也都收拾好了。只等宫里的人来接,便可即刻出发。姐妹几个见慕容依回来了,连忙围了过来,俱是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跟君大夫……都解释清楚了?”赵若嘉道。

    慕容依点了点头:“嗯…”

    赵若嘉不知道慕容依是怎么跟君如风解释的,她道:

    “不管怎么说,君大夫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好在他在宫里的太医院当值,等进了宫,也还是能见到的。”

    她说着君如风,目光却看着慕容依:

    “他的恩情,我一定会报。”

    慕容依又“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她知道她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姐妹们的不满,起码是赵若嘉的不满。不过没关系,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为什么她的心脏怦怦怦怦,跳得这样快?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就像中邪了一样,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满是少年那含泪的眼眸。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令她心慌,也令她无所适从。

    她想,她一定把他的心,给彻彻底底地,伤透了。

    可是,她已无路可走,他们已无路可走,不是吗?

    那一刻,望着镜子里的人,浓妆淡抹,满头珠翠,光华流转间,依旧是那样得明艳动人。可她摸着那金簪玉器,触着那格外奢靡的微凉,却不觉得欣喜,有的,只是无尽的疲倦。

    原来放*荡如她,也是会觉得累的……

    辘辘的车声再一次响起时,便是宫里的马车了。姐妹几人坐到车上,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大家的情绪,都不约而同地低沉了下来。一路前行,一路颠簸,那曾承载过她们无数欢笑和泪水的破庙便就此消失,再也见不到了……

    望着窗外的风景,慕容依渐渐地,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想起了她的“家”。

    不同于中国父母-子女的传统家庭,她的家庭情况,有些特殊……

    她的父亲,是欧洲的一位富豪。

    她的母亲,则是一个中国留学生。

    她的父亲母亲在巴黎相识,没过多久,就有了她。

    欧洲的社会风俗和中国不太一样,那边的人相当开放。

    欧洲人的一辈子,并不一定要结婚,结了婚也不一定要生孩子。甚至反过来,生了孩子也不结婚的,同样大有人在。

    她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员。

    在欧洲,“同居”关系受法律保护,它是除了“婚姻”之外的另外一种家庭形式。

    她的父亲深谙此道,她的母亲,却对此懵懂无知。

    母亲天真地以为,有了一个男人的孩子,便能得到他的心,成为他的妻子,拥有他的财产。

    可惜她错了……

    因为除了母亲之外,父亲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女人。

    很多很多的女人。

    很多很多的孩子。

    母亲并不知道这些。

    母亲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美好而甜蜜的幻想中,在父亲不知情,不情愿的情况下,怀了父亲的孩子。

    也就是她。

    父亲不缺孩子。

    所以她这么个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才终于得到的筹码,实际上却毫无用处。

    母亲哭过,闹过,哀求过,那么个温柔恬静的女大学生甚至还为此搞过自杀……可是,她越是想要占有,就是越是会把她心爱的男人推远。

    直到他大门紧闭,再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母亲输了,

    满盘皆输。

    她得不到她心爱的男人,那个高大,英俊,成熟温柔,脉脉多情,肯为她一掷千金的男人。

    她也实现不了自己阶层跨越的美梦,纵使她年轻、漂亮、亭亭玉立而满腹才情。

    可是,灰姑娘,终究也只能是灰姑娘。

    纵使她削尖了脑袋,也根本没有办法嫁入豪门。

    因为父亲是个男人,不是傻子。

    绝大多数的女人是感性先于理性,而男人则恰恰相反。

    因此,女人想要的是爱,而男人算计的,是性。

    她的母亲,终于从那个豪车接送,人人艳羡的亚洲女人,变成了一个怨妇一般,可笑又可怜的小丑。

    甚至最后,学业都没有完成,便灰溜溜地回了国。

    回国之后的母亲,当然有再改嫁过。

    又是一个有钱的商人。

    只不过这个商人,既不像她父亲那样富可敌国,也远没有父亲的高大英俊,只是一个矮的,秃头的胖子。

    不过好在,负担母女二人的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

    母亲和继父有了新的小孩,而慕容依的成长,也彻底开启了“放养模式”。

    继父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因忙于自己的生意,所以和她的交流,并不算多。

    母亲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段经历伤得太深,对她一直淡淡的,别人家母女亲密相处的画面,在她这里,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慕容依可以说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

    她漂亮,有钱,家里又极少管教,喜欢她的小男孩自然多到数不过来。可惜她跟他们谈恋爱,也只是想要玩玩。

    开心的时候,就给他们花一点儿钱,对他们好一点,给他们买零食或机甲玩具。等到不开心了,说分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学生慕容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对此感到乐此不疲。

    谈的最长的一段恋爱,是在初中。初二那年,慕容依喜欢上了一个校外的混混,这导致她的风格跟着极速跑偏,从一个天天穿校服的学生,变成了一个抽烟、染发还纹身的不良少女。

    从初二到高一,他们谈了整整三年。爱了整整三年。慕容依曾一度以为那是她的此生真爱,为此,中考结束的时候,她还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那个男生。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一段男生劈*腿,被她捉*奸在床的狗血戏码。

    从那以后,慕容依就再也不相信爱了。

    她开始频繁地换男朋友,最多的一年,她连续交往了七个人。手机里面,躺着一群备胎的联系方式。甚至其中不乏有男生,在明知道她有其他男朋友的情况下,还心甘情愿地和她在一起。

    这就是她,一个女人。

    一个想来想去,连她自己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女人。

    非要说一个词的话,慕容依觉得,那大概……

    还得是“自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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