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早早,小主她…她又吐了!”

    林早早和运恭桶的太监理论过后的第三天,恭桶车队依然从永和宫门前经过。甚至不止他们,包括运垃圾的,运鸡鸭活鱼的,运剩饭剩菜的,统统从她们门前的巷子过,活生生把永和宫,变成了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林早早指派着人,接连出去打扫了四五次,也依旧无济于事。

    臭味留存、发酵,越发得令人窒息。让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再加上这段时间,御膳房给她们送来的伙食越来越差,没有正经肉,甚至没有正经菜,全是些肚肠下水一类的腥膻之物。沈芙冰闻着臭味,再看着这样的食物,自然是吃一次吐一次。人,也从之前的轻微风寒,变得一病不起了。

    “姐姐,姐姐,你坚持住。”林早早拉着她的手,强忍着泪意道,“我这就去找太医。”

    安抚好姐姐,林早早抹着眼泪,出了宫。

    这两天的事情,包括霉被子,恭桶车这些,她不是没想过跟二姐、三姐说,让她们帮着想想办法。奈何大姐她说什么都不同意。

    大姐一方面是觉得,二姐三姐的位分还不如她,境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宫里未必就有多余的被子,拿什么来支援她?

    另一方面,恭桶车这事,怎么看都是皇后安排的。现如今皇后没有对依依和嘉嘉发难,无非是大家的隐忍起了作用。这时候再把矛盾抖出来,解决不了问题不说,反而还会让依依和嘉嘉也被皇后惦记上,这不是在害她们两个么?

    她宁愿自己承受一切,也绝不愿意把依依和嘉嘉牵扯进来。

    林早早在某些程度上,觉得大姐说的有理。某些程度,却又觉得大姐是不是太软弱了些,哪有被人家欺负成这样还不反击的?

    可倘若她来做决定,她似乎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抵抗皇后的强权压迫。只能一连数日地催这个,喊那个,跟这个太监吵,跟那个太监叫,忙得跟陀螺一样,却又统统无功而返。

    她心力交瘁。

    她觉得她们的路似乎走进了死胡同,急需做点什么来破局。

    可破局之法究竟是什么,她也一筹莫展。

    “太医,您看,我们小主的病……”把太医请过来后,看着给姐姐号脉的太医,林早早忧心忡忡道。

    张攸眉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

    “情况不是太好。”

    “你们小主本就有风寒在身,却非但没有静养,反倒忧思过度,食无养补。如此,必然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忧思过度,食无养补……林早早听着那八个字,越发觉得讽刺与心酸。难道她们不想静养吗?难道她们不想好好休息,让姐姐的病尽快好起来吗?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害得姐姐“忧思过度”,“食无养补”的到底是谁?!

    “这病呢,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张攸捋着胡子道,“我这边给你们把药开好。可这‘调养’二字,我只能‘调’,却不能‘养’。所以你们小主什么时候恢复,什么时候病好,关键,还是在于你们自己。”

    林早早心情沉重,缓缓点了点头:

    “多谢太医。”

    “我都记下了。”

    送走太医后,林早早越发得不是滋味。给姐姐熬药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地哭了一场。

    哭完以后,她还是觉得这事得跟二姐、三姐她们商量:

    皇后的磋磨只怕不会到此为止。她不收手,大姐的“静养”,就只能是空中楼阁。

    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她也清楚,靠自己是没法从皇后的手掌心里挣扎出去了。接下来,就只能靠二姐、三姐她们了。

    所以给沈芙冰喂完药,到了下午的时候,林早早收拾收拾,便准备到二姐三姐所住的钟粹宫去一趟。

    可这次刚打开宫门,还没走出去,就见皇后身边的大丫鬟采桐,带着一群侍卫围了上来。

    “快点快点。”采桐指挥道:

    “来,大门贴上封条,永和宫就此封宫。”

    林早早一见这架势,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冲上前去:“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见一个侍卫真要往永和宫的宫门上贴封条,她上去抢夺过来,三两下撕成碎片:

    “不准贴,我说不准贴你们听到没有!”

    林早早是真被逼急了,双眼发红,死死地护着宫门。那架势,竟搞得那侍卫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倒是采桐走上前来,阴阳怪气道: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沈贵人身边的宫女吗?”

    “怎么,皇后娘娘的命令,你现在也敢抗旨不遵了?”

    林早早死死地盯着她,盯着面前十数倍于自己的人,毫无怯意道:

    “皇后娘娘的命令?”

    “那敢问永和宫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要被封宫处理?”

    采桐白她一眼,幽幽道:

    “皇后娘娘说了,沈小主得了时疫,为防止把疫病传染给其他宫,得赶快把永和宫封起来。连同永和宫的宫人们,一律不准出入。”

    “时疫…”林早早无语道,“哪来的什么时疫?”

    “我们小主根本就没有得时疫!”

    采桐却道:“你敢说你今天上午,没有偷偷摸摸地去请太医?如此见不得人,不是时疫又是什么?”

    “‘偷偷摸摸’就一定得是时疫了?”林早早寸步不让:

    “皇后娘娘统领六宫,劳心劳力。我们小主不想让皇后娘娘操心,低调一点儿又有什么错?”

    “况且张太医也说了,我们小主得的只是普通风寒,加之忧思过度,所以才需要静养。跟时疫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你若不信,大可以把张太医叫来细问。”

    她这一通辩驳,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可以说是把永和宫的冤屈陈情得非常清楚。可采桐听完,却非但没有被说服,反倒是有一种阴谋得逞一般的得意。

    她清了清嗓子,朝着身后的某个位置道:

    “听到没有,张太医。”

    “永和宫的大丫鬟,可是把你当救命稻草一般地盼着呢~”

    话音落,在林早早震惊的目光中,那群身材高大的侍卫纷纷散向两边,把最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

    而一直隐藏在他们之后,此刻才终于现身的那个人,赫然便是上午刚给沈芙冰看过诊的张攸张太医!

    采桐看着林早早那明显矮了一截儿的气势,嗤笑道:

    “张太医,今天上午,可是你给沈贵人看的诊。”

    “沈贵人得的是不是时疫,永和宫又到底该不该封宫。想来,还是您老说话最有资格。”

    采桐这幅架势,显然是有备而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说实话林早早的心已经凉了大半。但她依旧满眼希冀地望着张攸,希望这位在太医院担任院判的老太医,能在关键时刻,替她们说句公道话。

    只见张攸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道:

    “老臣上午给沈贵人诊脉,的确是普通风寒无疑。”

    林早早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但张攸下一句,话锋便陡然一转:

    “可要知道,时疫的早期症状,通常和风寒,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现如今南方时疫频发,皇上都在为此焦头烂额。沈贵人现在是风寒,但将来会不会转变成时疫,这……”

    “老臣也不敢担保。”

    采桐本就嚣张,张攸的一番话,更是方便她扯着虎皮做大旗。

    “听见了吧?”采桐道:

    “沈贵人既是有得时疫的可能,那皇后娘娘为了皇上,为了六宫,谨慎一点儿,又有什么不对?”

    “你们永和宫,该不会自私到只为了自己方便,便要把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置于危险的境地中去吧?”

    她歪着头看林早早:“现在你说这永和宫,到底该不该封呢?”

    “嗯?”

    ·

    “动作快点儿,麻利点!”

    “抬进来,把所有艾草都抬进来。”

    “这永和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统统都要熏一遍,切不许放过一个角落。万一没熏到位,导致来日时疫发作,皇后娘娘拿你们是问,听到没有?!”

    “是!”

    永和宫寝殿内,林早早正守在榻边,服侍着沈芙冰用药。便听外面大声嚷嚷了起来。沈芙冰的身体异常虚弱,她咳嗽许久,才扶着榻,艰难道:

    “外面…在吵什么?”

    她神色惊慌:“是不是皇后的人来了?”

    太医说了,姐姐的病就是忧思过度引起的。如今看着姐姐这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林早早可别提有多心疼了。她连忙拉住姐姐的手,安抚道:

    “姐姐别怕,这是各宫都要做的,例行熏艾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芙冰将信将疑:“…这样子吗?”

    “嗯。”林早早眼眶发红,笑着重重点头。

    她一边扶着沈芙冰躺下,一边拿湿毛巾帮姐姐擦拭额头的汗。好不容易把姐姐安抚好了,正想让姐姐再睡一会儿时,忽然,只听“砰!”的一声,寝殿大门被人重重撞开了。

    “把缸拖进来,屋子里也都给我点上。”为首的蒙面女道。

    在她身后,便有几个蒙面大汉抬着缸进了屋。这伙人呼呼啦啦的,一下子全涌了进来,还各个戴着黑面罩,压迫感极强。就那么围在沈芙冰床边,可别提有多渗人了。

    沈芙冰吓坏了,缩在林早早怀里,声线颤抖:“你们…是什么人?”

    林早早紧紧抱着姐姐,也颤声道:“出去!谁准你们进来的?!”

    为首那个戴面罩的宫女,显然就是采桐无疑了。她象征性地扬了扬帕子,便算是给沈芙冰行礼了。

    她笑道:“小主身患时疫,我们熏艾也是为了您好。您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时疫…?”沈芙冰震惊道,“我…我并没有时疫呀…咳,咳咳…咳咳咳……”

    她话说到一半,便被冒起的浓烟所打断。采桐等人并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把缸里的艾草点起来了。

    可怜的沈芙冰,到了这个地步,还在一心想着替自己求情。

    “采桐姑娘。”滚滚浓烟呛得她肺都要咳炸了,“我…我真的没有时疫呀。能…咳咳…能不能不要在房中熏艾?这…咳咳…咳咳咳!这么大的烟,这还如何住得了人?”

    “嫌烟大?”采桐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这房间关得太严实。”

    她一转头,就变了脸色,冷声道:

    “沈贵人说房间烟大,要开窗透气。来人呐,把这屋子里的门呀窗呀的,统统给我打开。”

    话音落,沈芙冰和林早早两人都傻了。沈芙冰现在尚在病中,最忌讳的就是受凉吹风。现在天这么冷,若真开了窗,西北风呼呼地往屋里一灌,岂不是要把这房间给冻成冰窖?

    那沈芙冰的病,哪里还好得了???

    沈芙冰和林早早二人俱是吓坏了,齐声叫道:“不能开窗,真的不能开窗啊!”

    可惜她俩越抗拒,采桐便越要坚持:“让你们开你们就开!还磨蹭什么?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怕什么?有皇后娘娘撑腰,出了事还怕护不住你们?”

    “统统给我打开!”

    “是!”“是!”侍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应声道,纷纷过去开窗开门,冰冷刺骨的风便在顷刻间如刀子一般地涌了进来。

    沈芙冰本就病得厉害,又被外面的臭味和屋里的艾草熏得头晕目眩,如今再这么一折腾,便当真是要活活昏过去了。

    林早早叫着,喊着,扑过去阻止。可她毕竟是一个女孩,面对一群五大三粗的侍卫们,这哪里是她能阻止得了的?她一次次地被人撞翻在地,却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门窗都被打开。

    在外面忙活的叶蒙尘听到动静,三两步冲了进来。他抱住一个撕扯纸窗的侍卫想让他住手,可惜他本就年幼,大病一场,又瘦脱了相,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当下便被人撞倒,又被人毫不留情地踩在腰上,背上,甚至连断指的左手都被人一脚踩中,狠狠碾压,疼得哇哇直叫。

    “别打了,别打了!”林早早吓得大哭,扑到叶蒙尘身上,拼死护住他。谁敢踩叶蒙尘她就咬谁,她便是那样疯子一样般地反抗,才好歹叫退了他们。叶蒙尘被伤得吐了血,左手疼得一抽一抽的。她抱着弟弟苍白的小脸,害怕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们会遭报应的。”林早早痛哭道:

    “你们的脸我记住了,若有来日,我不会放过你们!”

    “可惜呀,断不会有那么一天了。”采桐得意道:

    “因为…敢跟娘娘争宠的女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伙人如同强盗与饿狼,她们在永和宫四处烧艾,到处贴封条,还借口“为防时疫”,把永和宫值钱的东西统统搬了个空。在他们终于把恶做尽,离开以后,曾经漂亮繁华的永和宫,已经和废墟没什么区别了。

    外面的天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纸窗被弄破了个大洞,尽管门窗都关上了,寝殿却依然宛如一座寒窑。

    林早早抱着昏厥的沈芙冰,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温暖,一次次又一次地亲吻她,呼唤她的名字。

    这期间,叶蒙尘便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像是死掉了一样。

    林早早也很疼,也很痛苦,可是没办法,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想再出去给姐姐找太医。可无奈,那群在永和宫大闹过一番的侍卫们,此刻正在宫门外重重把守着。林早早放完狠话,又去求人家,哪里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无非是一遍遍地被羞辱,好话说尽,甚至哪怕是塞了银子,人家都不让她出去。

    即便只是央求他们,代她请一请太医,他们都幸灾乐祸地摇头拒绝。

    天边残光尽敛,大地昏暗,林早早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退回宫里,看着在角落冻到不住发颤的叶蒙尘,忍不住过去,在他身上披了一件大衣。

    “姐姐…”叶蒙尘这才像是活了过来,脑袋动了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林早早伸手,捧着他的小脸,轻轻地,帮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滴。

    “不许哭。”林早早自己也在忍着泪,道,“别人越是作践你,你就越是得活出个人样来,明白吗?”

    叶蒙尘缓缓点了点头,用喉咙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早早将他抱住了。

    天彻底黑了。残破的永和宫,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林早早看明白了,皇后就是要把她们往绝路上逼,就是要让她们死。细想也是,一个没有家世,又失了宠幸,沦为阖宫笑柄的小主,就算被皇后悄悄做掉,谁又能说什么呢?

    如今的永和宫,没有炭,没有冬被,门窗皆破,还有好几个病人。天又这么冷,呼呼的北风,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把人冻成冰碴。也许,今天夜里,她们是真的就要葬身于此了吧……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二姐三姐。可是她能想到的,以皇后的阴毒,又如何会算不出?打着“时疫”的名头将永和宫封宫,不准她们出去,为的,不就是要断开她们和二姐三姐之间的联系么?

    依依,嘉嘉,我想你们了……

    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们么?

    北风透过破窗的洞,呼呼地往里灌。林早早也透过那个洞,看向外面。看漆黑的天,看枯萎了的枫树与梧桐,看空空荡荡的秋千,看那高高的,似乎根本不可能逾越的高墙……

    等等,

    围墙。

    皇宫的围墙,目测少说也有三米高,且表面平滑,没有任何可以攀登之处。凭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翻得过去的。可是她过不去,不代表所有人都过不去。

    有人能过得去。

    而且,这个人就在她身边,在她的怀抱里。

    只要他把信送到,让二姐三姐得知她们的境况,那么永和宫,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醒醒,弟弟。”林早早用力晃着叶蒙尘的身子,“臭小猪,快别睡了。”

    “姐姐有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

    乌月沉沉,寒夜无边。树上的老鸦“啊—啊——”叫着,复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几个侍卫守在永和宫的宫门外,困得直打哈欠。

    有人抱怨道:“这宫里除了娘们,就是太监,老子一只胳膊就能把他们全部碾死。他们根本就出不来,犯得着让咱们弟兄几个全守在这儿么?”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倒不如轮流值班,轮流去睡。依我看,有那么一两个人守着也就够了。”

    “嗐,这你们就不懂了。”又有人靠着墙根,边打哈欠边道:

    “皇后这人就是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她比谁都紧张。事事严防,事事死守,屁大点事就能让她睡不着觉,什么都逼得太紧。结果呢?哼,吃力不讨好哦~”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迎面一行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打头的赫然是采桐:

    “让你们在这守着,不是让你们吹牛聊闲天来了!还不快起来!”

    几个侍卫懒得动弹,兀自坐着晃悠自己的大腿,搞得采桐只好上前打人:“起来,快起来,我让你们起来听到没有!”

    “这永和宫务必给我守好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但凡有什么差池,娘娘定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明白了吗?!”

    “啊是是是…”

    “啊对对对…”

    侍卫们打着哈哈,到底还是起来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慵懒怠惰,对永和宫不屑一顾的同时,一道矫健的身影,早已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翻身上墙,飞檐走壁。不出一丝声响地,朝着月光之下的钟粹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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