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各宫的炭火,陆陆续续地都用得差不多了。幸而内务府很快便备好了一批新的炭火,邀着各宫于腊月十五这日,派人去内务府自行领取。

    也就是明天。

    翌日,林早早起了个大早,陪姐姐用过早膳后,便到院子里,把永和宫的下人们都召集了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道:

    “内务府的新炭下来了,刚好咱们宫的炭火也用得差不多了,需要今天去领。”

    “咱们小主是贵人位分,按照份例,能领到一筐银丝炭和一筐黑炭。我一个人背不了两筐,需要有个人跟我一起去。”

    她环视三人,道:

    “你们三个,今日谁活少,有空余时间的,便同我一起去一趟罢。”

    碧心听罢,轻声嘟囔道:“我的手冻坏了,现在还没好呢。那炭又脏又重的,我才不要去。”

    这话相当不给面子,更是几乎把两人的矛盾摆到了台面上。林早早却丝毫不恼。就听叶蒙尘道:

    “还是我去好了。”

    “一筐炭也没有多沉,费不了多少力气。”

    林早早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欣慰的样子来:

    “也好。”

    “刚巧小主说了,今日去背炭的人,月末的时候,每人多发五两银子。那便你跟着姐姐一起去好了。”

    碧心一听这话,当下就急了。她正为上个月自己被扣月银的事儿耿耿于怀着呢。一听背一趟炭就有五两银子,傻子才会不要。她立时间便改口道:

    “我去,我去。这种事情,还得是我来。”

    林早早皱眉道:“你不是刚才还嫌这活又累又重么?”

    “这么苦的话,谁敢劳驾您啊。再说了,我觉得还是男生去比较好,起码力气上也更大一些。”

    碧心满脸讥讽地瞥了叶蒙尘一眼:

    “没根儿的东西,哪里能算什么男人?”

    “再者说了,就他现在这副身子,病得跟张纸片似得,恨不得风一吹就能刮跑。哪里还是个能干活的?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不错了。”

    碧心这话倒也没说错,叶蒙尘自从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人格外消瘦便不说了,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差。碧心故意拿这些话刺激他,他又怎么可能不气?偏偏这一生起气来,还没能开口替自己辩解,便先在寒风之中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反倒是正中碧心下怀,使得她越发得意:

    “瞧瞧,还没出门呢,这便咳起来了。”

    “那小脸白得哟,看着还真是可怜。当真是应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费尽心思巴结别人又能怎么样?就你现在这四处漏风的身子骨,别人就是想抬举你,你自己也不中用啊。”

    叶蒙尘被刺激得不轻,苍白的唇边挂着刚刚咳出的鲜血,他用手臂将其拭去。眉头紧锁之下,看向碧心的眼神,亦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林早早十分担心弟弟的身体,连忙呵斥碧心:

    “住口!”

    “你想去便去,何至于说那么多糟践人的话?”

    “收拾收拾,换上一身耐脏的衣服,等下便跟我一块去内务府!”

    碧心得了这白捡五两银子的机会,终于开心了起来。她白了林早早一眼,便满心欢喜地回房换衣服了。

    而她和碧情都离开后,林早早才上前一步,掏出帕子来,轻轻地,帮叶蒙尘拭去唇角未干的血迹。

    看着手里那条染红了的帕子,林早早说不上来的心疼。

    他才十六岁,便已经在咳血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倒是叶蒙尘一边微微喘息,一边安慰她道:

    “我没事的,姐姐。”

    他的手微微触了触林早早的脸颊,喉结上下滚了滚,轻声道:

    “只是这种程度,”

    “早就已经伤不到我了。”

    “去吧,姐姐。”

    “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的手,垂了下去。林早早却是在他行将把手抽开的时候,突然攥住了它。并将他的手,紧紧护在了自己的双手掌心。

    少年方才看向碧心的眼神,令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她说不出为什么,可是她蓦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仿佛在不经意间,永远地改变了。

    她拉着弟弟冰凉的手,心疼到在唇边吹了又吹,只是本能地想要温暖他……可是,可是,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冷到她用尽全力,却依旧感到力不从心。

    她望着少年,一双眼眸渐渐泛红,许久许久,也只能说出来一句:

    “你别怕,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姐姐…都会护着你的。”

    少年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动了动。可随后,便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他牵着她的手,而后低下头去,鸦睫微垂。

    雪花静静飘落,他在她的手指指节上,轻轻地,留下了一个吻。

    那是她人生之中的第一个吻。

    来自,一个不可能的人。

    ·

    去内务府的路上,林早早和碧心,谁都没有同对方讲一句话。

    直到走到内务府门口了,林早早才道:

    “等下进去了,你去背那筐黑炭,我背银丝炭。”

    “凭什么?”碧心当下便道,“谁不知道银丝炭干净又轻巧,凭什么你背?”

    “因为你换旧衣服了,我没换。”林早早道,“我这身衣服是平日里在小主跟前的时候穿的,万一弄脏了,还怎么伺候小主?”

    “你……”碧心语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林早早要自己换上旧衣服,竟是这般居心。

    眼见林早早已经进了内务府大门,她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跟了进去。

    只是心里对林早早的怨怼,再添一分。

    内务府内,太监们来来往往,正四下忙活着。林早早找到内务府总管太监许荣,朝着他道:

    “我是永和宫的掌事宫女,过来领我们永和宫接下来几天要用的炭火。”

    经过前面那么多事,许荣自然认得她,对她也压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根本没有理她。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身旁的太监带着林早早去取炭。

    他这幅态度,林早早却也没有计较。直接跟着那个太监过去取炭去了。只是当那太监指着两筐成色极差的黑炭,说是给她们永和宫预备的时,林早早终于忍不了了。

    她三两步走回到许荣旁边。许荣正在同别的小太监说着话,她便在一旁等。一直等到许荣再也演不下去,不得不面对她。

    “有什么事儿?”许荣一副拿鼻孔看人的神情道。

    “你说我有什么事儿?”林早早怒极反笑,指着那两筐可怜巴巴的黑炭道,“你管这叫,‘给我们永和宫预备的炭’?”

    许荣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林早早据理力争道,“按照我们小主的位分,接下来七天的炭,起码是一筐银丝炭和一筐质量上乘的黑炭。”

    “可你这给我们准备的都是些什么?你看看那黑炭,颜色发乌,发黄,上手一敲声音都是钝的。这样的炭里面全是水和杂质,一烧就冒烟。敢问你自己平时会用这样的炭吗?连你都不用,还敢拿给我们小主?”

    “另外,银丝炭呢?我们宫的银丝炭在哪里?”

    许荣万万没想到她竟是个懂行的,一时间,连底气都弱了几分。不过他依旧挥着手不耐烦道:

    “得得得,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就这些黑炭了,你们爱用不用。”

    “你想要的银丝炭,别人也想要。那是早就被人要*/光了的。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来的这么晚罢!”

    “晚?”林早早道,“我用完早膳紧赶着便来了,你跟我说‘晚’?”

    “还有你口中的‘别人’。敢问这个‘别人’是谁?各宫用炭那都是有份例在的。大家都拿自己份例内的炭,怎么会有‘要*光’一说呢?”

    “还是说……”

    林早早正满脸怀疑状,就见隔壁房间出来了几个太监,他们手里抱着几个很大的筐,里面装着的,正是林早早要找的银丝炭。

    林早早一惊,指着那几筐炭道:“你还敢说用光了,那这是什么?”

    “整整三大筐,便是用到过年也烧不完!”

    许荣一看林早早竟追着那几筐炭跑,甚至作势要把那炭抢过来,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他道,“住手!快住手!”

    “那可是荣嫔娘娘的炭,还不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许荣跳过来要抓林早早的手,反被林早早一把推开。

    “什么荣嫔娘娘?”林早早厉声道,“就是再得宠,她也只是个嫔位,按照份例,应该是两筐银丝炭和一筐黑炭。如何会变成整整三大筐的银丝炭?!”

    她拦着那些抱炭的太监们,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走:“该不会,就是把我们宫的银丝炭,挪去给这位荣嫔娘娘用了吧。”

    “拿我们宫的东西去朝着荣嫔献媚讨好,许荣,你的本事可是越发得大了啊~”

    “真想不到,这宫里向来目中无人的许荣许大总管,竟也会有这般朝着人摇尾乞怜的时候。”

    她声音极大,两句话下去,几乎是大半个内务府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众太监纷纷朝着许荣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许荣脸面尽失,整个人怒不可遏,连说出来的话也开始没了章法: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份例!份例那还不都是人定的?这银丝炭我怎么分配用得着向你汇报?我还真就把话撂这了。这银丝炭,荣嫔娘娘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用多少就有多少。她就是把钟粹宫烧成夏天也无所谓。反正啊,没你们的份儿……”

    “你还是承认了。”林早早道,“好你个狗胆刁奴。这么多年你在这后宫之中,便都是这般只手遮天的吧?如此拜高踩低,你就不怕有朝一日遭报应吗?”

    “报应?”许荣冷笑,“再怎么报应也报应不到我头上,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说着,朝自己的几个徒弟命令道:“这钟粹宫的丫鬟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必跟她客气了。”

    “你们几个,把她给我叉出去!”

    这内务府毕竟是许荣的地盘,林早早就是再占理也不管用。几番挣扎之下,没要到银丝炭不说,还被内务府的太监们推到门外,栽了一个大跟头。连同那两筐黑炭,都一并被人扔到了积雪之中。

    林早早跌在雪地里,身上的衣服全脏了。整个人也变得狼狈不堪。可她即便膝盖钝痛,疼到双眼发红,却也丝毫顾不上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她看着那两筐洒落在地的黑炭,咬了咬牙,用手撑着身子,艰难地爬了过去。

    她得赶快把这黑炭捡起来。

    尽管这炭质量极其低劣,不用想就知道一烧定会是满屋子的烟尘。连稍微得宠一点的太监宫女都未必会用。可是没有办法,即便是这样的炭,她也得赶紧收起来。不然,如果受了潮,接下来的几天,她们永和宫怕是要连一点火星都没有了。

    在经历过上次的永和宫封宫以后,她毫不怀疑,皇后治下的后宫,是真有可能会让她们因为没有炭烧而活活冻死的。

    她一点一点地拍掉炭上的雪和泥,双手冻得发紫,甚至失去知觉。在她身后,碧心从内务府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冷眼旁观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很长一段时间都静默无言。

    碧心疑惑极了:

    她总觉得,林早早今天对荣嫔的态度,多多少少的,有一点儿异常。

    她虽不能进永和宫正殿伺候,却也知道,荣嫔和赵常在以往常来永和宫,并且和沈贵人以姐妹相称。甚至连林早早,都和那两位小主的关系十分亲昵。

    如今这是怎么了?且不说荣嫔受宠之后,就一次也没再来过永和宫。就单说今日林早早提起荣嫔时的态度,就更是不见半分尊重。虽说的确是荣嫔抢了永和宫的银丝炭没错,但仅仅因为一筐炭火,便要这般形同陌路么?

    她心下一动:莫非……

    荣嫔是当下宫中最为受宠的嫔妃,林早早则是她已然放在明面的上敌人。这二人之间的关系,碧心不可能不格外留意。

    这么想着,碧心蹲下身去,装出一副帮林早早捡炭的模样,实则有意试探道:

    “这说起来,倒也不能全怪许荣他们。”

    “毕竟皇上宠爱荣嫔,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半个月内,连升两个位分,皇上为了她,连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都打破了。许荣就算是锦上添花,再多送她一筐银丝炭,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林早早用袖子抹了抹通红的眼睛,冷哼道:

    “不就是个嫔位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从前她做常在的时候,咱们小主可没少帮衬过她。如今,她成了嫔位,却一次也没来见过咱们小主。”

    “别说帮着把见皇上的机会匀一匀给咱们小主了。现下,竟是连小主仅有的这点儿银丝炭,都要抢走。”

    “这等忘恩负义之徒,便是位分高到天上,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我一样瞧不上她。”

    碧心听着这话,便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林早早这人是这样的,假清高。从前帮过人家,便觉得人家发达了,也就一定得反过来帮你。

    实则人家荣嫔娘娘现在是什么地位?那可是皇上的心尖宠。像沈贵人这样遭了皇上嫌弃的人,只怕人家远远避开还来不及呢,何必再来沾这个晦气。

    这林早早,估计眼见荣嫔得宠,还想跟着沾点人家的光呢。可惜了,算盘打得噼啪响,谁知道人家根本不认她。也难怪林早早会气成这个样子,处处诋毁荣嫔了。

    说来,她们几个那么要好的姐妹,竟也会有这样互相撕咬的时候,倒真是叫人痛快。

    正这么想着,远处忽然有一队人的身影,跃入了她的眼帘。

    碧心微一抬头,整个人登时一惊。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这念叨着,荣嫔娘娘竟就真的来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话果然不错:

    碧心只觉得自己上一次见她,她还只是一个生得美丽,格外爱笑的常在,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特别之处。然而这一次见,她整个人都仿佛脱胎换骨。从之前那个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的低位小主,一跃而成了荣冠六宫的当朝宠妃。

    她高坐在八抬大轿之上,一身明橙色锦缎,正从这御花园中,离她们不远的地方,静静路过。

    那可是八抬大轿,单她一人出行,便有十数名轿夫、太监、宫女簇拥伺候。这也便罢了,真正令碧心惊掉下巴的,还得数她那一身华美无比的明橙色冬装。

    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明黄一色,代表着绝对的权威与地位。是只有皇上、太后以及皇后才能够穿的。其他人穿,便都代表着僭越,随时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今日,荣嫔以一嫔位,却穿着与明黄极其相似的明橙色招摇过市,其背后必定得了皇上默许。亦可见得,皇上对她,究竟偏宠到了何种境地!

    碧心都不敢想,倘若荣嫔穿着这身明橙色冬装去给皇后请安,届时衣服颜色与之相差无几的皇后,究竟还能有何颜面,再坐于凤位之上。

    从前没亲眼见到,无甚感觉。今日一见,方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宠冠六宫。

    那般的气势与威压,甚至让人不敢抬头看她。即便她只是从离你很远的地方经过,也依旧能让人心如擂鼓。

    抱着吃瓜心态,碧心原本还想着同林早早说句“荣嫔来了”的。可是当她看到林早早背对荣嫔方向,正一心一意拾捡黑炭,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边环境时,一个恶念,便悄然占据了她的心头。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脑袋却异常清醒。她知道,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次,便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如此,她压着声音,朝林早早道:

    “你也别怪人家会得到皇上宠幸。”

    “说来荣嫔娘娘受宠的那天夜里,隔着那么远,我在永和宫也听到人家唱歌了。虽是听不懂的异域歌曲,可歌声嘹亮激昂,宛如天籁。又下着那样美的雪,我都觉得如临仙境,更何况是皇上呢?”

    林早早的火气本来都快平复下去了,一听这话,怒气又上来了:

    “你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冲着她说话?”

    “永和宫便这般容不下你,这就想着去钟粹宫给人家当奴才了是吗?”

    “还什么‘宛如天籁’,那分明就是狐媚子!”

    林早早情绪激动,声音自然不会小。可碧心生怕荣嫔听不到,还有意要再激上一激:

    “也…也不能这么说罢……”

    “荣嫔娘娘就是生得很美啊……”

    “美什么美?”林早早果然一点就着,轻而易举地就进了她的圈套,“红颜祸水,祸国妖妃,我看,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走着瞧罢,早晚有一天皇上会厌倦了她。”

    “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林早早话刚说完,在她身后,一道妩媚而极具压迫性的嗓音便腾地开口:

    “本宫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嚣张到几时。”

    “但却清楚,你怕是蹦跶不过这个冬天了。”

    话音一落,四周皆静。林早早拾炭的手一僵,眼睛睁大,耳畔响起了剧烈的嗡鸣。

    她缓缓转过身来,而后,几乎吓到当场瘫软在地。

    碧心此时也一副刚刚才注意到慕容依的样子,匆匆行礼道:

    “奴婢见过荣嫔娘娘,荣嫔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罢。”慕容依在碧霞的搀扶中从轿上下来,瞥了碧心一眼,道,“只怕有人不想让本宫万安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林早早自然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定是被荣嫔尽数听去。整个人又惊又骇,好半天才把头磕得咚咚响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望荣嫔娘娘恕罪!”

    慕容依行至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一笑道:

    “我当是谁,这不是沈贵人宫里的林姑娘么?”

    她冷笑着:“从前本宫去永和宫时,你一向对本宫毕恭毕敬。没想到背地里,竟是会这副嘴脸。”

    她弯下腰,冰凉的护甲托住林早早颤抖的脸颊,艳丽面庞之上的一抹讥笑更是令林早早毛骨悚然:

    “你骂本宫是狐媚子,可是觉得,本宫挡了你主子的路?”

    林早早浑身发抖,说话的声音简直比哭的还难听:“奴…奴婢不敢……”

    “你不敢?”慕容依松开她,嗓音也从之前的妩媚变得冰冷:

    “那便把你方才评价本宫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再说一遍。”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彻底把林早早打懵在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想不出理由来为自己辩驳。便只能跪在地上,流着泪,无助地摇着头。

    “奴婢没有…”

    “奴婢真的没有…”

    翻来覆去地,便只剩下了这两句。

    一旁跪着的碧心,却是在林早早痛苦的同时,感到了万分的窃喜:

    林早早,从前你那般针对我,今时今日,终于也该反过来了!

    思毕,她微微抬手掩住嘴巴,故作惊慌地,低低“啊~”了一声。

    慕容依转头,看到碧心之后,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人。

    她微微一笑,道:

    “不说是吧?”

    “那便你替她说!”

    这个“你”,指的自然就是碧心。

    碧心瞬间狂喜,内心更是激动无比。可经历过上次朝皇上告发反被打板子的事情后,她多多少少地,还是长了一些教训的。

    她表面害怕,实际上,则是在试探慕容依的态度:

    “奴婢…奴婢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慕容依斥道,“你又没说本宫坏话,本宫还能迁怒于你不成?”

    “不…不是因为这个…”碧心道,“实则在永和宫里,我们小主最是疼她,几乎是把她当成妹妹一样宠着。奴婢如今若把她骂娘娘的那些话招了出来,等下回了永和宫,可该如何自处?”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慕容依低嗔一声,“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闻声,碧心畏畏缩缩地,慢慢抬起了头。

    慕容依瞥了她一眼:“还算清秀。”

    而后拔高声音道:

    “你们永和宫现在是个什么境况,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今日你若肯把她方才骂本宫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召出来,本宫便许你来我宫里贴身伺候…”

    看着她满脸惊喜的表情,慕容依笑道:“月饷翻倍。”

    “贴身丫鬟,月饷翻倍”几个字,可别提对碧心有多大的诱惑力了。一旁的林早早听到这话也傻了,拼命用哀求的眼神看碧心,可碧心压根不带理她的,心一横,朝着慕容依磕头道:

    “幸得娘娘看重,奴婢感激不尽。”

    “奴婢招,奴婢什么都愿意招。”

    接下来的时间里,碧心把林早早说过的那些话,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甚至光说林早早还觉得不够,她捎带着,也狠狠污蔑了一把沈芙冰:

    “我们小主自己失了皇上的宠幸,却见娘娘您春风得意,自此便对您嫉恨颇深。林早早为了迎合我们小主,更是说尽了您的坏话。她们主仆二人背地里对您极尽诋毁。可惜…可惜奴婢出身卑贱,便是听不过耳,也始终不敢出言反驳。还望娘娘恕罪。”

    说完,她生怕慕容依不信,还灵机一动,扯住自己身上的衣服大做文章:

    “小主且看。在我们宫里,每每有了宫女们穿的新衣服,沈贵人无一例外地都会分给她。”

    “而只有这样打满补丁,没人肯要的破衣服,沈贵人才会给奴婢。便是因为,奴婢自始至终,都不肯昧着良心说您坏话来讨好她的缘故。”

    她这一通陈词,当真是言之凿凿。这通话说完,林早早早已面无血色,只能以哽咽的声音道:

    “你…你胡说。”

    “我……我何曾说过你口中的那些话?”

    “小主又何时…那般污蔑过荣嫔娘娘?”

    见她早已毫无底气,碧心便知道,这项罪名,她就是不想认也得认了,自是更加肆无忌惮道:

    “你当然会说自己没有。”

    “你和小主,表面装得温和友好,实则内心的恶毒,外人又岂会知晓?”

    碧心看向慕容依,道:

    “娘娘,奴婢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娘娘如若不信,大可将其送入慎刑司,相信重刑拷打之下,必见真章。”

    话说到这种地步,林早早再无招架之力,只剩哀泣之声。而慕容依亦是咬牙冷笑:

    “好啊,好啊。”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我把她当成姐妹,不曾想,她竟会这般对我。”

    “还有你这丫鬟,狗仗人势,着实可恨。”

    “碧霞。”她居高临下地睨着林早早,声音在那一刻变得冷厉无比,“给我打。”

    “不是爱在背后嚼人舌根么?那便赏她一百个耳光,打到她说不出话来为止!”

    碧霞应了声“是”,上前一步,走到林早早面前,高高地抬起了手。

    碧心在一旁,满心期待地偷眼睨着。

    而慕容依在此时加了一句:

    “本宫答应了你来钟粹宫贴身伺候。那你现在,便赶紧去找沈贵人把身契要回来罢。”

    碧心原本还想好好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的,毕竟她因林早早挨过皇上的板子,自然是想亲眼看到林早早遭报应。可是慕容依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她还有身契在沈贵人手里,的确得趁现在赶快要过来,不然等沈贵人发现林早早被打了,这事就不好说了。

    如此,她只得应了声“是”,而后匆匆起身。

    也就是在她转过身去的一瞬间,一声清脆而悦耳的“啪”声在她身后炸*/响。

    虽然没能亲眼看到,但碧心那一刻,还是恍若愉悦之感涌遍全身。

    打呀!

    狠狠地打!

    往死里打!

    把她那张脸打烂了才叫好呢。

    看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林早早,曾经你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而今,这都是你应得的!

    抢了我掌事宫女的位置又能如何?如今我可是就要当荣嫔娘娘的贴身丫鬟了,说实在的,地位只怕是要比你这永和宫的掌事宫女还要高呢~

    你就等着在我手里,慢慢熬吧~

    碧心嘴角上扬,听着林早早一遍又一遍“奴婢知错”、“别打了”、“求求娘娘不要再打了”的哭嚎之声,朝着永和宫去了。

    她料定,林早早的这张脸,必定是要废了。

    然而她错了。

    因为在她刚刚转过墙角,身影消失的时候,碧霞便收了手。

    慕容依亦是见四下无人后,上前一步,满脸担忧地把林早早搀了起来。

    “她走了。”

    “早早,你快起来罢。”

    深冬寂静无人的御花园里,林早早拉着慕容依的手,缓缓抬起了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听响声明明是活活挨了十几个巴掌。可她的脸蛋儿上,何曾有过半点儿红痕?

    分明是一丝掌印也无。

    甚至,在她站稳之后,看着自己的二姐,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二姐。”她道,“接下来,这个人可就交给你了。”

    “你可千万不要让妹妹失望啊。”

    而慕容依见妹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她笑着敛下眸子,亦在林早早耳边道:

    “妹妹放心。”

    “这么大的乐子,”

    “姐姐我又岂会错过?”

    眸光流转之间,姐妹二人不需再多说一句,便已然达成了共识:

    既然自投罗网,

    那便别轻易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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