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碧心拖着箱子进了钟粹宫。

    早就有掌事宫女碧霞在宫门口迎接她。

    见她带了不少行李,碧霞便没给她派活,而是先带着她,去看了一下她接下来要住的房间。

    房间坐西朝东,窗户很大,上午的时候,整间屋子都被太阳照得亮堂堂的。碧心拖着行李进了屋子,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满意。这房间,比她在永和宫时,和碧情合住的那间狭窄逼仄的小屋大了足足一倍。屋子宽敞到不像丫鬟该住的房间,倒好像属于某个尚未出嫁的闺阁小姐。

    碧心内心雀跃,忍不住问道:

    “碧霞姐姐,这个房间,我同几个人合住啊?”

    碧霞瞥了她一眼,道:

    “刚好这间屋子空着,小主便大发善心,给你一个人住了。”

    “你就偷着乐吧。就连我这个掌事宫女,都还和别人挤在一起呢。”

    碧心敏锐地从她的后一句话里品出了些许嫉妒的意味,也正是这份嫉妒,让碧心的唇角,悄无声息地抿了起来。

    之前她还担心,怕进了钟粹宫后,不知怎么做才能在荣嫔娘娘面前得脸。如今看来,兴许是自己多虑了。

    或许荣嫔娘娘本身就很喜欢自己,也说不准呢?

    她偷偷瞄了碧霞一眼,只觉得对方远没有自己漂亮。长得黑,像个土包子不说,人也太凶了些。跟媚色天成的荣嫔娘娘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碧心实在想不明白,凭她这等样貌,究竟是怎么做上钟粹宫的掌事宫女的。

    荣嫔娘娘做常在时,尚且还说得过去。可如今成了千尊万贵的嫔位,再放碧霞这么个人在旁边贴身伺候,实实在在就有些碍眼了。

    别的不说,就光是放到外人眼里,那也不好看啊。

    碧心心头一跳,突然之间有了一个颇为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荣嫔娘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起了把这掌事宫女,换上一换的心思?

    那把自己要过来,还专门给自己一个人准备了这么好的房间,莫不是想……

    碧心的心脏怦怦直跳,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可环顾窗外,整个钟粹宫里那些忙来忙去,四下洒扫的宫女们,也的的确确,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了。

    更何况,她又会写字,会算账,连诗都会上几首。凭她的能力,做个掌事宫女,本就绰绰有余。

    她本是一颗明珠,可只因出身卑贱,便被埋没在了这深宫之中,无人欣赏,无人发掘。

    所以她下定决心:不管接下来,荣嫔娘娘有没有提拔自己的打算。她都要用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的过人之处展现出来。

    起码,她要让娘娘知道,钟粹宫的掌事宫女,由她来做,一定会比现在的碧霞更为合适。

    收拾好行李,用过午膳之后,碧霞便开始带着她,给她介绍钟粹宫里的一景一物。以及身为一个贴身宫女,要做的工作和平日里的注意事项。

    碧心跟在碧霞身后,这里看看,那边瞧瞧,只觉得整个人都看花了眼。这钟粹宫里的宝贝可真多啊,陶瓷、玉器、漆器、珐琅……甚至是纱帐与书画,样样都是皇上赐的,样样都看起来价值不菲。甚至连最普通不过的用来喝水的杯子,都是一整套的金瓯珍珠杯。赤金打造,杯口刻有回纹,杯身之上更是镶着珍珠、玛瑙、红宝石等物。单单那一个小杯子,恐怕都抵得上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口粮。

    碧心都已经记不清楚,这是自己进了正殿后,第几次被震撼到说不上话来了。

    她看得眼花缭乱,脚步亦是虚浮了起来,不曾想才堪堪后退了一步,便被碧霞厉声喝止:

    “你做什么?”

    “没长眼睛么?!”

    碧霞三两步上前,把方才因被她蹭到而微微晃荡的瓷瓶小心扶正,而后再三检查,确保没有磕碰与豁口后,才斥责她道:

    “这瓷瓶在柜子上放得好好的,你做什么要过来碰?”

    “你可知此瓶唤做青花花鸟纹鱼尾瓶,乃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旧物,价值连城。是皇上自己都无比宝贝的东西,赏给娘娘,便是代表着对娘娘的爱重。倘若你方才把这瓷瓶摔了,便是拿你一条命也别想赔得起!”

    碧心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见那瓶颈长而腹收,造型优美,瓶身之上有着精妙的青花纹饰,细细描绘出锦鸡、碧桃与四季花卉的图样。看起来的确像是个名贵之物。

    只是……甭管它再怎么名贵,说白了不也就是个瓶子么?

    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碧心实在不觉得这瓶子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退一万步讲,自己不是也没把这瓶子撞坏吗?

    至于对着自己这般大呼小叫么?

    碧心一边庆幸,还好此刻娘娘不在殿内,不至于撞见自己的疏漏。一边又对正在精心擦拭瓷瓶的碧霞,暗暗咬起了牙。

    有什么好嘚瑟的?本就是碧字辈的,跟自己同一批入宫的丫鬟。无非是运气好,跟了个好主子,便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要她看,也未必是真心心疼那瓶子。说不准就是因为嫉妒自己,而抓着这个机会,借题发挥。

    走着瞧罢。碧心心道,你现在坐的那个位置,迟早会是我的。

    到了那时候,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碧霞带着碧心绕着宫内的其他地方转了转。又同她说了许多慕容依在日常起居和饮食上的禁忌。可惜碧心一心琢磨着该怎么让主子看到自己的过人之处,对碧霞的话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喏喏应答。并没有多少真正进到了脑子里。

    时间很快便到了晚上。

    慕容依今日的活动量不小,上午在御花园里,解决了一大场“纠纷”。下午又同赵若嘉说了半天的话。到了晚间,已然是人困马乏。什么都不愿再想,只预备等梳洗结束,便快快进入梦乡。

    碧霞把碧心叫到一边,让她去烧主子等下要用的洗脸水:

    “记住了,娘娘喜欢烫的,把水烧沸以后便直接端过来,一点冷水都不要加,听明白了吗?”

    碧心点了点头,内心鄙夷:这么简单的事,如何会听不明白?

    碧霞又道:“听明白了就赶紧去,今天已经有些晚了,再等下去娘娘只怕要生气了。”

    碧心答了声“是”,便转身朝着伙房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满心不屑地想:娘娘这么晚用不上水,还不都是怪你不知道提前烧?倘若娘娘等下真的不高兴,可别想赖我头上!

    进了伙房,架上水壶之后,碧心直接把炭全部加满,把火烧到最大。不一会儿,水壶便呼呼呼地冒起了热气。

    从冒热气,到水沸开,还要过上一会儿的时间。碧心便用这段时间来活动身体,顺便观摩一下这伙房里各类物品的陈设。

    她发现灶台上面有一个很干净的布囊,囊口敞开着,便忍不住凑头去看。结果发现,这布囊里装着的,原是满满一兜新鲜的玫瑰花瓣。

    说起来,这玫瑰花瓣原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东西。可眼下寒冬腊月,白雪皑皑的,竟还能有如此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倒也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

    碧心想到了什么。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确保房内无人,房外也没人偷看后,便悄咪咪地,把那布囊藏到了自己的袖口之中。

    也不知这玫瑰花瓣到底是谁采的。

    她不无得意地想:

    不过既然明晃晃地放在这里,那就别怪自己借花献佛咯~

    正殿之内,慕容依坐在黄铜镜前,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由得怒道:

    “磨磨唧唧的,怎么要盆水都这么费劲!”

    碧霞也着起了急,一边安抚主子,一边撩开正殿门帘朝着伙房喊道:

    “水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碧心端着一盆滚烫的热水,一边小跑一边喊道。

    “好了就赶紧送进来!”碧霞没好气道。

    碧心双手都端着盆,便侧身,用身体挤开门帘,进入到了正殿之中。

    屋里的慕容依早就等到不耐烦了,见她进来,本想让她把那盆水放到红木镂花盆架上的,却在目光与铜盆相触的瞬间,微微皱起了眉。

    慕容依看着铜盆之中漂浮着的那些红艳艳的东西,错愕道:

    “这是什么?”

    碧心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将装满水的铜盆高举过头顶。听到主子这么问自己,她心知终于得到了这个自我展示的机会,面上当即浮起了笑,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地道:

    “麝炷腾清燎,鲛纱覆绿蒙。”

    “宫妆临晓日,锦段落东风。”

    “无力春烟里,多愁暮雨中。”

    “不知何事意,深浅两般红。”[引用1]

    “娘娘,此物不是别的,正是诗人唐彦谦笔下的玫瑰。”

    她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满怀期待道:

    “奴婢听闻玫瑰有美容养颜之功效,觉得若以玫瑰入水,定能更加衬出娘娘的国色天香。于是便用心给娘娘找了上好的玫瑰花瓣,兑成玫瑰花水,故而慢了一点儿。”

    “还望娘娘恕罪…”

    她的这通话,自以为回答得滴水不漏。既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学识与才华,又将对主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彰显得淋漓尽致。想来娘娘听完她的话,必当为她感动,对她好奇。只消娘娘稍稍表示惊叹再问上那么一句,她接下来便可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才能和盘托出。

    然而,她自鸣得意了半天,却并没有等到慕容依的惊叹。

    因为慕容依看着那满盆的玫瑰花瓣,本能地往后缩了缩,面色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极其痛苦。碧霞见主如此,亦是在顷刻之间,脸色大变。

    她上前一步,二话不说便是一巴掌抽到了碧心脸上:“糊涂东西!”

    这一巴掌用力极大,且冷不丁地这么一下,碧心根本毫无防备,当下便身子一歪。那一盆滚烫的水,亦随之从她手中跌落,将她从头到脚都浇了个遍。

    碧心懵了,傻了,她浑身上下泡在烫水里,就像被人活活把一身皮尽数扒*/掉一样的痛苦。剧烈的疼痛甚至使她叫不出声。好半天,她也只能睁着猩红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碧霞。

    碧霞却是对她毫无半点儿怜悯之色:

    “今天白天我刚对你说过什么?”

    “娘娘对花瓣过敏你不知道吗?”

    “谁让你放这些东西的?”

    “花瓣过敏”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进了碧心的耳膜,将她片刻间烧得外焦里嫩。她人傻了,满脸震惊地看向慕容依,却见慕容依以帕掩鼻,面色虚弱,娇痛之貌竟当真不似作伪。

    可是碧霞跟她说过吗?真的有同她说过吗?她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她僵了半天,反应过来之后,尽管浑身上下烫得要死,却还是只能边哭边磕头道:“娘娘饶命,奴才不知,奴才实在不知啊。”

    “也不知是谁放了玫瑰花瓣在伙房里面,奴婢看着新鲜,便想着给娘娘用,奴婢真的没有别的心思啊!”

    “一派胡言!”碧霞却是没心思听她狡辩,当即又是一巴掌甩到她脸上,“钟粹宫人人都知道娘娘对花瓣过敏,怎么可能会有人把那东西放到伙房里?”

    “况且你方才还说了,这玫瑰花瓣是你自己找的!怎么现下一看势头不对,便想要赖到别人头上?”

    “我…我……”碧心捂着脸蛋,彻底答不上来了。她见这玫瑰花瓣放着也没人要,便一心想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谁知道却,谁知道却……

    她悔恨万分,只觉得自己可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再没什么办法替自己辩解,只能本能地呜呜哭泣:

    “奴…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但…但那玫瑰花瓣,真的不是奴婢弄到伙房里的,还请娘娘明鉴啊呜呜呜……”

    慕容依似是也被她哭烦了,拧着眉道:

    “好心情全被毁了。”

    “罢了罢了。”

    “既然认错了,那便饶你这一次。不罚别的,只罚举着铜盆,到廊下跪上一夜便可。”

    碧心一听娘娘要“饶”过自己,当即如蒙大赦,把头磕得咚咚响:“奴婢谢娘娘饶命,谢娘娘饶命!”可是磕到一半,她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不对味儿来:

    “跪…跪一夜?”

    慕容依妩媚的眸光看着她,分明是在笑,却依稀透着令人彻骨的寒意:

    “有什么问题吗?”

    碧心身子一歪,当场跌坐在地。

    无边的恐惧在心底漾开,那一刻的碧心一无所有,唯余万般绝望。她缩了缩脖子,满是腥甜鲜血的喉咙颤抖着,许久才说出来一句:

    “没…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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