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冰也懵了,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般难以思考,根本没法辩驳,只能茫然摇头。

    而董婉珠又跪到贺光焱面前,抱住贺光焱的手臂哀声道:

    “皇上,宓妃在说谎,宓妃在说谎呀皇上!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呀!”

    “皇上您也知道,公主昏迷了整整一夜。臣妾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教她说任何东西的…”

    董婉珠的眼泪如同断线珠子般掉了下来:

    “是她害了公主,是她害了公主呀皇上……”

    贺光焱心里乱极了。本以为只要公主开口说话,便可即刻还芙儿清白。可那猝不及防的一个“糖”字,却是实实在在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被皇后抓着胳膊,他也只能道: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公主只说是糖,也没有说是巴豆。”

    董婉珠道:“欢欢还那么小,她怎么可能知道巴豆是什么?”

    “那些要害她的人,也根本不会告诉她那就是巴豆啊,皇上……”

    董婉珠哭得伤心极了,甚至不像是演出来的,就连贺光焱都觉得像是发自肺腑。董婉珠哭得越难受,他心里的疑影也就越重。纵使对沈芙冰有再多的信任,可在公主的一个“糖”字面前,也由不得他不产生动摇。

    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骗人的。

    他凝视着沈芙冰,终于问出了那句即便不想问,也不得不问的话:

    “你…有没有?”

    沈芙冰身子一歪,几乎是当场跌坐在地。

    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似乎是没想到,自己那般深爱的一个男人,有朝一日,竟也会疑心自己到这种地步。

    而贺光焱的眸中同样写满了不忍,他知道自己这样问对不起她,可他的心又何尝不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另一边是身为天子,身为一个父亲所应当担负的责任。他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长久的寂静过后,贺光焱轻声道:

    “芙儿,朕今日不信别人,就只信你。

    “朕只要你一句话,你不要怕,如实告诉朕便好。”

    “那宫女喂公主吃的,到底…是不是巴豆?”

    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语气,在这般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面前,只怕天底下最温柔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可偏偏对董婉珠来说,这样的温柔,却也是最让她心寒的存在。

    她害怕极了,害怕到不顾形象地跪在贺光焱面前,匍匐膝行。

    “皇上…”董婉珠颤声道,“皇上这样说,可是要把她的话,当作真相了?”

    “连咱们女儿的话您都不信了吗?”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寒凉:“既然已经有了重大嫌疑,那咱们该做的,难道不是把那宫女再抓起来,严加拷打么?”

    “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那小宫女的嘴再硬,也总有要吐口的时候。”

    “便是那宫女当真为护主子,一个字都不肯说。”董婉珠的声音里透着狠劲儿:

    “那就杀了她。”

    “毕竟若不是她,公主绝不至于如此。后宫乱象丛生,也该是时候,杀一儆百,好好整顿一番了。”

    皇后的一番话,几乎是一瞬间,便将沈、慕、赵姐妹三人,彻底打入了绝境。

    早早昨晚便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如今再抓去受刑,这可如何使得?

    更让人绝望的是,皇上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否决皇后的提议。

    反而是目光深沉,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

    毕竟,中毒的可是他的亲生女儿,皇上纵是不喜欢皇后,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总归是要给皇后一个交代的。

    而姐姐怀有龙嗣,皇上顶多也就是将姐姐降位禁足,不会真对她怎么样。

    在此情况下,杀掉涉事宫女,就的的确确是平息事端,最为简单的一个方法了。

    可是,这样的一种方法,她们姐妹几人,又如何能够接受?

    她们姐妹几个一路走到现在,经了多少难,受了多少苦?难道如今,便当真要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而阴阳两隔了吗?

    早早,早早……

    慕容依和赵若嘉根本没法接受这种可能,可嫌疑重大,纵使是她们两个,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来帮早早脱险……而更不能接受的,还得数沈芙冰。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贺光焱,绝望到不住摇头。她也不知该怎么样才能救自己妹妹,可她却不得不开口说话,不得不抓住这唯一的希望。可她没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甫一开口,话没能说出,反倒是一口殷红的血涌了出来。

    鲜血,大滴大滴的鲜血,溅在她的衣裙上,溅在木质的地板上,溅在所有人惊恐又震惊的眼睛里……

    慕容依惊叫了起来。贺光焱满脸难以置信。甚至连董婉珠的脸色都在片刻之间白了下去。

    下人们哭喊着“宓妃娘娘”,整个大殿都乱成了一团。贺光焱亦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扶住沈芙冰,哆哆嗦嗦地把人揽到了怀中。

    就见沈芙冰嘴角挂着鲜红的血,艰难地抬起头来,望着他道:

    “皇上…”

    “早早是臣妾的妹妹,臣妾…臣妾有多疼她,这您是知道的……”

    “臣妾若当真有心要害公主,派…派谁去不行,又何必…何必让自己的妹妹,以身犯险呢?”

    “她从慎刑司里出来时,都…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沈芙冰剧烈咳喘着,痛苦而急切的泪水,沿着她如纸般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臣妾守着她,熬…熬了整整一夜,眼泪…也流了整整一夜……臣妾的身子,只怕…只怕是不成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说的什么胡话!”贺光焱害怕极了,同她十指交握的手都在不住颤抖,“你坚持住,朕这就带你回宫。”

    他说着,一把将沈芙冰公主抱了起来:“太医,太医呢?”

    “臣在。”君如风忙道。

    “备轿,备轿!”贺光焱道,“把宓妃送回永和宫,你也跟着一起去!”

    “是!”

    手忙脚乱的人群中,董婉珠起初还因惊吓而短暂地失了神智。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对。

    这算怎么回事?

    难道就因为宓妃吐了口血,说了一堆可怜巴巴的话,便能从此逃过去吗?

    是,吐血了,宓妃看着是可怜。可昨夜欢欢痛苦到什么程度,自己这当娘的又难受到什么程度,又有谁知道?!

    有谁来可怜可怜她们母女?

    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都险些被她害死,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她几乎是哆哆嗦嗦地扑到了贺光焱身前,扯住贺光焱龙袍一角,泪眼涟涟道:

    “皇上,皇上,欢欢的事儿,可还没完呢…”

    “您就这样带她走了,那欢欢怎么办?”

    “难道咱们做父母的,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毒害,连个公道都不给她么?”

    贺光焱心急如焚,整颗心都为沈芙冰提到了嗓子眼,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他只能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性,对董婉珠道:

    “皇后,欢欢变成这样,朕也很难过。可到底是有人蓄意谋害,还是孩童顽劣误食,一切…都还未可知。”

    “欢欢既然脱离了危险,这件事,便到此为止罢。”

    “往后,谁也不许再提了。”

    董婉珠人都傻了:“皇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其实猜到是谁干的了,对不对?”

    “您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对不对?”

    “可偏偏就因为您喜欢她,宠着她……便要连毒害咱们女儿这样的事,都不管不顾了吗?”

    董婉珠死命扯着贺光焱龙袍,说什么都不让他走,用力之大,几乎连手指都要扭曲变形。

    贺光焱的内心十万火急,他又何尝不是陷入到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宓妃到底有没有害公主,他已不愿再想,更不敢再想。他只知道,公主之后,宓妃和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了!

    可芙儿在他怀中,莫说呻*吟了,便是呼吸,都渐渐弱了下去……

    贺光焱害怕到瞳仁震颤,可偏偏身子如同被章鱼缠住般动弹不得,他忍无可忍,终于抬起脚来,将董婉珠狠狠地踹到了一边!

    “皇后你有完没完?!”

    “朕警告你,这件事就此打住。你若再这般死缠烂打,伤了宓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别怪朕对你不客气了!”

    丝毫没有关注董婉珠的伤势,没有看踹到的究竟是她的脸还是她的肩,贺光焱抱紧沈芙冰,迈着大步仓皇离去。

    而董婉珠对着贺光焱的背影呜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去追他:

    “皇上…皇上!”

    “是…宓妃的孩子是孩子,那难道您和臣妾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宓妃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得了您那么多的宠爱。可咱们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却连您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啊,皇上……”

    声泪俱下,痛彻心扉……董婉珠倚在门框上,哭得万分伤心。再没有半点儿往日的皇后仪态不说,甚至像极了一个疯妇。

    可即便她已经在用自己的全部尊严去挽留他,她所深爱的男人,也再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连最后的一抹背影都消失了。

    成亲后的这几年,他所留给她的,从来都是背影:愤怒的背影,失望的背影,甚至是痛恨的背影,鄙夷的背影……

    如今,终于连背影,都没有了……

    没有了,都没有了……

    她生命中最爱的那个人,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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