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薇这一更衣,便去了许久。

    走的时候还利利索索的,可谁知,一群人左等右等,竟是怎么都等不到她回来了。

    时间一长,贺光焱及文武百官,心里自然就没了底。而那乌孙国国王见这架势,也又一次跳出来,以小人得志的嘴脸讥讽道:

    “皇上,已经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您那位妃子的舞,究竟还跳不跳了?”

    “该不会…夸下海口却又没能耐兑现,临阵脱逃了吧?”

    “哈哈哈哈……”

    贺光焱也不知凌薇薇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整个人都郁闷极了:

    用来更衣的厢房,就在水上琼台旁边,距离近得很。就算再怎么磨蹭,此刻也该回来了。

    可偏偏那长桥尽头,为何就一直连个人影都没有呢?

    一时间,场面生生僵住。就在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就听湖面之上,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歌声。

    歌声和婉、静谧,若有若无,隐在湖面淡淡的秋雾里,让人看不真切。

    近了,近了,那歌声渐渐近了。直至这时,众人方才听清,那女声所唱之词,乃是苏轼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引用1】

    秋雾之中,渐渐出现了昏昏黄黄的光点,那光点逐渐放大,最终随刺破雾霭的船头一起,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原来,凌薇薇之所以那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是因为她的舞蹈,根本就不在琼台之上,而是在水面上。

    眼下,她一席皓然白纱,神色端庄娴静。中秋满月的照耀之下,她头顶桂冠,肩挽披帛。湖风徐徐而来,披帛便随之飘荡。她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怀中的琵琶,恍惚之间,竟仿若月宫仙子,在为当场之人轻声献唱: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船桨、佳人、满月、湖风,这是何等美妙的意境!能有这般巧思,已然是个相当不错的表演了。而就在众人为此眼前一亮的时候,不曾想,更精美绝伦的画面,竟然还在后头:

    随着凌薇薇歌声曲调的升高,就见原本暗沉的湖面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河灯,一盏一盏,橙黄绯红,好看极了。

    那些河灯在湖面之上静静地浮荡着,一簇簇的火苗汇成光亮,将原本笼罩湖面的雾霭驱逐殆尽。而直至此时,人们方才发现,原来在那雾霭之后,还藏着另外的几艘船只。

    那些船只,以凌薇薇所在的船只为中心,呈莲花状,一点点地簇拥了上来。船只上矗立着的,是一扇扇的屏风,而每一扇屏风,都有一位佳人静立其后。

    那些佳人形态各异:或抚扇,或描眉,或折桂,或抱兔……屏风将她们的样貌尽数遮挡,只留下一抹令人浮想联翩的倩影。而就是在这样的倩影中,凌薇薇放下琵琶,开始翩然起舞。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歌声婉转缭绕,半入云霄。舞姿轻盈婀娜,霓裳风飘……凌薇薇的舞蹈功底,其实谈不上有多深厚,硬要说的话,也不过七分罢了。可偏偏是这份意境,将她的舞蹈硬生生拔到了十分。再配上她那惊人的美貌,圆月之下,碧湖之上,她的每一个舞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越发得恍若天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舞姿罢,歌声歇,凌薇薇的表演已经结束。可是方才的那场视觉盛宴,却依旧停在琼台之上每个人的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甚至于那些曾盯着屏风眼睛发直的西域首领们,到最后,连屏风是什么时候放下来的都不知道。

    他们的目光全部落在凌薇薇身上,几乎连魂儿都要被这个女人吸走了。便是先前对屏风后的佳丽们有再多兴趣,凌薇薇那无与伦比的绰约舞姿,也足以让他们忘掉一切了。

    船舶载着凌薇薇靠岸,而琼台之上,如获至宝的贺光焱,早已起身等着她了。

    “你什么时候练的这出舞蹈?”贺光焱道,“当真是好大的一个惊喜啊。”

    众目睽睽之中,凌薇薇的纤纤玉手缓缓搭在贺光焱的手掌上,模仿着沈芙冰那一贯温婉娴良的样子,道:

    “皇上谬赞了。”

    “哪里算得上什么惊喜?不过是皇上不嫌臣妾愚笨罢了。”

    曾经的贺光焱,因为各种各样不好的印象,而对凌薇薇一直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直到今夜,他才恍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张扬跋扈。

    即便当初认定了她是一个爱没事找事,到处惹是生非的人。可如今时移世易,就是有再多的嫌恶与不喜,眼下随着这满月之下的翩然一舞,也都要尽数消退了。

    他扶着凌薇薇,一路行至那独属于天子的御座跟前,示意凌薇薇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凌薇薇满脸的受宠若惊:“皇上,这…”

    “您身边的位置,按理,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坐的呀……”

    贺光焱道:“皇后照顾公主,日夜辛劳。她自己身子也不好,连这么重要的宴会都不能出席。你暂时坐在这里,倒也无妨。”

    “从前,是朕冷落了你……”贺光焱薄唇微启,似是想同她说上一些体己话,可不知想起了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再多说出口。

    凌薇薇看着贺光焱的态度,便知他内心还有疑虑,忙趁热打铁,轻声道:

    “皇上…从前的事,都是臣妾不好……”

    “那时臣妾初入皇宫,年纪小,不懂事。只因为一心仰慕您,便变着法儿地同几位姐姐争风吃醋,闹出了许多不愉快来。”

    “而今忆起往日种种,臣妾的内心甚是懊悔,只想着,皇上若能不计前嫌,便是臣妾天大的造化了……”

    “皇上,您能…原谅臣妾吗?”

    望着女孩水一般清澈的眼眸,贺光焱的喉结,缓缓地滚了滚。

    他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朝着自己认错。

    如果说之前,贺光焱还对女孩突如其来的贤惠深感意外,担心她是不是在做戏给自己看的话。那么到了这一刻,他才是彻底地想通了:

    或许,她本性并不坏……只是自小在自家府上娇惯着,多了些大小姐脾气而已。

    那么个小姑娘,十七八岁就进了宫,离了父母,到处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见着自己,迫不及待地想亲近亲近,结果还遭了自己的冷脸呵斥……这换做谁,心里能好受得了?

    如此,她整日帮着皇后,同沈芙冰她们作对,倒也不奇怪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心里有自己,一心盼着能争得自己的宠爱,不是么?

    这样想着,贺光焱才算打心底里,真正认可了眼前的女孩。

    他拉着她的手,道:

    “过去的事儿,咱们谁都不要再提了。”

    “往后,朕必不亏待你就是了。”

    凌薇薇浅浅地“哎”了一声,自知大事已成,顿时有种密密麻麻的窃喜涌上心头。

    不由得隔着人群,朝着远处的沈芙冰望去。恰在那刻,沈芙冰也在看她,两者视线相触的瞬间,沈芙冰仓皇低头。而凌薇薇,也才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

    她内心的激动,悄然间达到了顶峰。

    其实她现在,根本也谈不上有多喜欢贺光焱。

    但只要能看到沈芙冰伤心,她便满足了。

    凌薇薇今日,可当真是出尽了风头。莫说是争得皇上宠爱了,她的那支舞蹈,哪怕是对整个大雍朝,也算是功劳一件。

    凡是在场之人,不管是大雍官员还是西域首领,没有一个不震惊于它的美轮美奂。甚至不少人直至此刻,都没能从那精彩的舞蹈中回过神儿来。相比之下,之前乌孙国的那个舞蹈,甚至都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皇上,这一对比,果然还是你们汉人的文化底蕴更为深厚。”若羌国首领道,“情景交融,天人合一。看完你们的舞蹈,再去想想乌孙国的舞蹈,怎么…竟就有些回忆不起来了呢?”

    又有其他国家的首领附和他:

    “是啊,那乌孙国的舞蹈,光是跳的时候眼花缭乱。回头一想,跳的什么内容,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

    甚至有人道:

    “乌孙国国王,您怕不是在咱们西域作威作福惯了,就把这儿也当自己家了罢?谁不知道中原的文化一向领先西域?便是咱们用的纸张、火*药也全部产自中原。您有什么资格在咱们大汉天子面前摆谱啊?找了几个姿色上等的舞女,不会就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吧?哈哈哈…”

    众人的奚落声中,乌孙国国王一张胖脸涨至通红,若说这些话是出自贺光焱口中便也罢了。可偏偏一些个往常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国国君,如今竟也敢借大雍皇帝的威势,狐假虎威来贬自己了。他气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到座位上,咕嘟咕嘟往肚里灌酒,来堪堪掩饰尴尬。

    而贺光焱眼见形势逆转,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他不紧不慢地举起酒杯,朝众人道:

    “行了,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罢。”

    “这乌孙国的舞蹈确实精彩,乌孙国国王,也的确有为之骄傲的资本。只是诸位,你们或大或小,都是一方土地的领袖,膝下有着数以千记、万记的子民。一个领袖最该在意的,是他的子民能不能吃得饱饭,能不能穿得起衣。如果把目光都放在这舞台的争奇斗艳上……眼界,是不是就太过狭窄了呢?”

    “诸位千里迢迢来到大雍,闲暇时候,完全可以在我大雍都城逛上一逛,看看我大雍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相信我大雍朝的风土人情,不说让诸位流连忘返,但起码也会是耳目一新。”

    “国与国之间,从来都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也并非事事都一定要争个长短。与其抓住一件事,谁好谁差地争论个没完。倒不如精诚合作,共谋发展。”

    “嘴上的强不是强,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才是真的好。”

    贺光焱的一席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当真是振聋发聩。便是先前有些小国领袖,同那乌孙国国王一样,因他年纪小便轻视于他的,而今,却也发自内心地,对他百倍敬重了起来。

    而贺光焱越理性,越大度,越不同他计较,那人群中的乌孙国国王,便越发地感到无地自容。

    “皇上。”有小国领袖好奇道,“大雍泱泱□□,地大物博。可我等小国水草稀缺,土地贫瘠,远不能与之相较。纵使想要发展,可又谈何容易呢?”

    他一句话,勾起了其他小国首领们的共同心声。旁人也连忙附和,各自表达各自的难处:

    “是啊,皇上。我们康居原是西域古国,可近年来气候恶化,成片成片的绿洲化为黄沙。我看着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们,一时,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气候原因倒是其次。”又有人道,“要我说,更多的还是人祸。前些年里,突厥势力时常侵袭我疏勒,每次都将我们的粮草洗劫一空,闹得是国弱民穷,唉……”

    一时间,叹息声四起,原来,即便是贵为一个国家的领袖。可不如意的,也依旧是十之八玖。

    贺光焱由着他们倾吐各自的苦恼,直至最后,方才开口道:

    “各位说的这些,我都理解。可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西域并非自古贫瘠。就在一百多年以前,那里也曾水草丰美,物阜民丰。”

    “当年,突厥尚未崛起,丝绸之路也还没有被拦腰截断。那个时候,西域是从中原到波斯的必经之路。商人们牵着骆驼,驼背上载满货物。声声驼铃中,一列列的商队在西域辗转,中原和波斯的物产得以沟通,而西域也因此成为了繁华商埠。那时候的西域,人人安居乐业,百姓们,也远不必像现在这般,为了一点儿生计而焦头烂额。”

    众人听完,道:“皇上,您这是想……”

    贺光焱点了点头,道:

    “朕打算重启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多么古老的名字。可凡是听到它的西域领袖,没有一个不是心神一震。

    历史上,西域的辉煌,曾多半与它有关。可战火侵袭下的这几十年,这个名字,就仿佛随西域的过去,一起被掩埋在了重重黄沙之下,已经太久太久,不曾有人提起过了。

    而今,再一次听到它,从贺光焱这样一个手握四海的人口中说出,几乎光是那四个字,他们便已经要泪流满面了。

    贺光焱道:

    “朕不想闭关锁国,故步自封。朕始终认为,只有不断开放,才能带给一个王朝最大的繁荣与昌盛。”

    “被战火荼毒百年的丝绸之路,也该到再一次复苏的时候了。”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就冲这份开放的胸襟,这份魄力与决心,西域的一众首领已在此刻认定,从今往后,大雍就是他们要追随的宗主国。而贺光焱,则是他们要绝对拥护的,至高无上的皇。

    “康居国国王,愿一心追随陛下,为丝绸之路的重新开启,保驾护航。”

    “疏勒国地处西域南北两道的交汇处,我疏勒人民,愿做陛下之鹰犬,为陛下放哨站岗,确保来往商人的安全与丝绸之路的通畅。”

    “龟兹国国王,愿效忠陛下,生死相随!”

    “……”

    朗月高悬,普照九州,西域诸国的首领于那明亮的月光中跪了一地,虔诚地跪拜着他们共同的少年天子。于汉人而言,这是亲朋团聚的日子。可对于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不同面孔的人们而言,今天,却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全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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