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林早早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再没去过将军府。

    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一次又一次地反思,她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和石磊表现得太过亲近,所以才给旁人造成了一种自己喜欢石磊的错觉?

    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混乱,想到最后,她感觉自己不仅没脸再见石磊,甚至连石天惊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好不容易才走到身边的他……难道便要这样放弃么?

    林早早不甘心。

    可她却也清楚,经过那样一道不大不小的风波后,她和石磊,和石天惊的关系,都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就这样罢……林早早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也是不可能对自己有那方面的心思的……

    自己就守在姐姐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陪她度过这深宫里的漫长岁月,慢慢地,变成一个白发宫娥罢……

    林早早正这般伤春悲秋地想着,忽然就听到不远处库房的方向,传来了“啊”的一声惊叫。

    她吓了一跳,因为那声音不是别人的,分明竟是姐姐的。姐姐的胎月份大了,前面那么长时间都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到了临产的这几个月,可说什么都不能出事儿!

    她半点儿不敢耽搁地跑了过去,进了库房后,她发现姐姐立在墙角,身子颤抖,而那个叫做芬儿的小丫鬟正护着她,显然也吓得不轻。

    “出什么事儿了?”林早早道。

    “有…有老鼠……”芬儿指着那处黑漆漆的墙角道。

    林早早只往前走了两步,果然便听到有东西“吱吱吱”地叫了起来,甚至还跟个飞起的石块般猛地一蹿。吓得林早早也不敢再往前了,连忙和芬儿一起,把姐姐扶出了库房。

    “娘娘这胎已经快八个月了,你怎么还扶着她乱走?”林早早气得不轻,忍不住斥责芬儿道,“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你担待得起么?”

    芬儿委屈道:“早早姐,你误会我了…”

    “是君太医说,娘娘现在要多走动的。就怕到时候孩子太大,生不下来……”

    沈芙冰也道:“早早,你别怪她…是我在屋里憋久了,主动提出要到外面走走的。”

    “前阵子下雪,你们怕我滑倒,就一直没让我出门。”

    “如今好不容易雪停了,我便想着,在永和宫里里外外转上一转,也好知道咱们宫里,现在都缺些什么,要补些什么……”

    “姐姐…”林早早望着沈芙冰受惊之后微微泛白的面孔,着实是难受极了,“都怪我。前阵子,我只顾着往宫外跑了,是我没有把咱们宫的事情处理好。最后还要累得你操心。姐姐,对不起……”

    她眼圈有些红了,拉着沈芙冰的手,承诺道:

    “姐姐,你放心。在你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诞下之前,我哪也不去了,就在你身边,踏踏实实地守着你。”

    沈芙冰也颇为动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当天下午,林早早把永和宫里的丫鬟太监全部召集了起来。不为别的,就是要大家想办法,齐心协力,把墙角旮旯里藏着的老鼠除掉。

    这没看到便罢了,可既是被林早早看到了,她就绝不能坐视不理。毕竟姐姐今天就被吓得不轻。之后若再来上一次,别说姐姐了,就是她,都没法承受那样的惊吓了。

    可这老鼠,却也不是那么好抓的。

    能活到冬天的老鼠,一只只地,都精得跟个什么似得。稍有风吹草动便钻进了洞里。再加上秋天它们又在窝里藏了粮食,知道外面有人在抓,轻易便不出来了。

    所以林早早他们忙活了一大下午,一只老鼠没抓到不说,反倒是见识了永和宫不常挪动的大件家具背后,那些个触目惊心的鼠洞。

    林早早保守估计,这永和宫里藏着的老鼠,只怕最少最少,也得十只往上了。

    姐姐的胎又到了最后的几个月,不把这些老鼠抓尽,便相当于留了一大隐患。这可如何是好呢?

    林早早头疼极了,那一晚上,她辗转反侧地,连觉都没有睡好。却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那些藏在墙里的老鼠,竟是一只只地,都死掉了。

    大老鼠,小老鼠,一个挨一个地伸腿瞪眼,玉体横陈。而在这群老鼠中间,赫然是一张洒着橙黄色药物的油纸。

    林早早惊诧极了,正要捂着鼻子,问问是谁立了这样一桩大功的时候,就见叶蒙尘撩开门帘,倾身走了进来。

    如今十七岁的少年,身量愈发见长。已隐隐有了玉树临风,陌上君子的姿态。他朝着林早早轻声笑笑,道:

    “是我干的。”

    林早早道:“这是什么药?好神奇啊~”

    叶蒙尘道:“老鼠受了惊吓,躲在洞里不肯出来。这个时候,常规的用来毒老鼠的药吧,便很难发挥作用。”

    “所以我便改用了这种毒素更低,香气却更浓郁的药物。”

    “这种香气足以把老鼠从洞中勾出来,可它的毒素却又不能直接把老鼠毒*死。所以姐姐你眼前的这些老鼠,它们其实并没有死,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而已。”

    林早早原本还拿着根烧火棍,想要捅捅这些老鼠,探探虚实的。听了叶蒙尘的话,吓得手上的棍子一下子飞了出去,整个人也恨不得挂到叶蒙尘身上。

    “天,你不早说!”林早早惊魂未定,“那它们怎么样会醒过来啊?”

    叶蒙尘看着吓到往自己怀里蹿的林早早,嘴角微勾了勾,顺势抬起手臂,将人温柔护住。

    低沉的声音,也仿佛带了磁性一般,拂在林早早耳畔:

    “用火烧它们,或许就能醒了。”

    林早早讷讷无言,对于那样一堆还没死透的老鼠,她是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幸好叶蒙尘也根本不会让她动手。叶蒙尘让她先去外间,自己则用扫帚簸箕,处理了起来。

    期间,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叶蒙尘状若无意道:

    “说起来…皇上这几日,怎么不来咱们永和宫了?”

    “他之前不是每天都要过来转上一遭的么?”

    林早早叹了口气,道:

    “你是我弟弟,所以这事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啊。”

    叶蒙尘“嗯”了一声,就听林早早道:

    “好像,是太后快不行了…”

    “太后的身子本就不好,这几天更是病得厉害。整个太医院都被叫去给太后会诊了,皇上更是一下朝就往慈宁宫跑,一直贴身侍奉太后,自然,也就没工夫再来咱们永和宫了。”

    叶蒙尘身子一僵,仿佛有什么久远的回忆被唤醒了一样。他的头微微垂了下去,静默的脸庞隐入了黑暗中。

    “然后呢?”叶蒙尘声线冰凉,几乎不带一丝温度,“太医们商量出了什么对策?”

    林早早道:

    “太后这病早已深入肺腑,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我听君太医那边说,眼下只有保守治疗,想尽办法拖过冬天。等明年天暖和了,兴许,太后的身子便还能出现转机……”

    “…哦?”叶蒙尘低低道,“竟病到了这种程度?”

    林早早感慨道:“可不是么。病得迷迷糊糊的,已经下不了床了。”

    “甚至听人说…”她声音压低,道,“连便溺之事…都没法自理了……”

    叶蒙尘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是在惊叹,又似乎,若有所思……

    ·

    另外一边,慈宁宫内:

    太后病得迷迷糊糊的,贺光焱守在她身边,整日伺候,已然是心力交瘁。

    如今的太后,失去了自主活动的能力不说,甚至连出恭之事都无法控制。偏生太后年轻时要强惯了,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对她的自尊心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她羞于让别人看到她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所以每每在发生便溺之事,丫鬟们要过来清洁时,她便会吓得大叫出声。她身子颤抖,无比抗拒外人的靠近。只有当贺光焱屏退所有下人,亲自来帮她处理便溺之物,她的精神状态,才会稍稍放松下来。

    “母后…”几个昼夜不眠不休地照料过来,贺光焱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他俯身在太后床边,道:

    “您醒醒,该喝药了…”

    太后睁开眼睛,颤巍巍地动了一动,而后微微张开嘴巴,任由贺光焱把苦涩的药汁一勺勺地喂了进来。

    “焱儿…”太后呻*吟道,“哀家要你找的…丽妃的尸首…找到了么……”

    贺光焱头脑发沉,只下意识道:“…什么丽妃?”

    太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眼睛睁大,呼吸也变得急促:“你…你没去找么?”

    “丽妃…二十年前…勾引先帝,陷害母后的那个丽妃……”

    “你要找到她…找到她!让术士…把她的尸骨镇压起来,把她的嘴里塞满谷糠,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她抓着贺光焱的衣袖,魔怔一般地渴求着:

    “去啊,焱儿,快去啊……”

    贺光焱头疼极了:

    母后口中的这位丽妃,他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他还没记事的时候,丽妃就已经死了。他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丽妃的消息,基本上也都是他小时候,母后满脸嫌恶地念叨给他听的。

    母后怀他的时候,已经年近四十。那丽妃便是在这个时候入的宫。当时母后已经不年轻了,反倒是那丽妃正值青春妙龄,轻轻松松便得了父皇的宠爱。甚至,还在母后生下他不久之后,自己也怀上了龙胎。

    在母后口中,这位丽妃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妃。仗着自己怀有龙嗣便开始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不把当时还是皇后的母后放在眼里不说。甚至,还没少到父皇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她给父皇吹了不少枕头风,导致父皇疏远母后,把她和她肚里的孩子,看得比母后和自己还重。

    母后每每提及这位丽妃,无不是咬牙切齿。可见,两人在当年的矛盾,毫无疑问是相当激烈的。

    可惜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丽妃得宠时有多风光,最后的下场,便有多凄惨。

    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到底,是不配诞下高贵的龙胎的。纵使靠着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勾了帝王又能如何?到最后,还不是死于难产?

    年纪轻轻地,不到二十,便一尸两命,撒手人寰……

    这就是贺光焱所知道的,关于丽妃的全部消息了。

    丽妃难产的那段时间,父皇的身子已经很差了。当时的前朝后宫,基本上都是母后在打理。

    所以那丽妃过世之后,连妃陵都没有葬入。而是被母后安排着抛尸荒野,最终沦为野狗、蛆虫的腹中之物。

    母后当年,着实是个厉害人物。那丽妃人心不足蛇吞象,以为自己怀上龙嗣便能跟母后抗衡,甚至妄图让她的孩子继承皇位。终究是遭了天谴,为老天所不容……

    所以,贺光焱是不同情她的,哪怕她红颜薄命,贺光焱也丝毫不觉得可惜。

    可是…丽妃都死了那么多年,又没有葬入妃陵,早就尸骨无存了。母后莫名其妙地又来说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焱儿,焱儿…你还不快去……”太后用虚弱的声音央求道。

    贺光焱无奈道:“母后,您病糊涂了,那丽妃死了这么久,早就在阴曹地府里了。儿子还去哪找她的尸身?”

    太后眼睛大睁,惊恐的瞳仁中有眼泪溢出:

    “阴曹地府…是啊,她在地底下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哀家的…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哀家的!”

    太后一声声地哭嚎着。贺光焱数日里都没能睡上过一个完整的囫囵觉,此刻已然是头疼欲裂。他哄了半天,见哄不住,也只能道:

    “母后,您休息罢。”

    “儿子哪也不去,就在床边守着您,谁也不敢来害您的,嗯?”

    他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想靠自己的力量来让她安心。终于,渐渐地,太后不再哭喊了。躺在枕头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贺光焱,也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母亲病成这样,自己也跟着受累,这打仗一般疲于奔命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坚持到明年春天啊…

    只要撑到那个时候,母后,便能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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