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你?”碧心惊诧道。

    猝然间遇到故人,她一下子慌了起来。第一反应是伸手整理自己那凌乱的发。她别过头去,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就像是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仿佛只有那样,自己的狼狈、落魄与苟且偷生,才能深藏起来,不为人知。

    而那黑衣人只是轻笑了笑,道:

    “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辛者库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儿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寻常人躲还来不及呢。”

    “而我肯到这儿来,自然就是为了帮你。”

    碧心身子僵住,心底有根弦,微微动了一动:

    他是来帮自己的?

    自己当初待他可算不上好,如今,他却还肯来帮自己?

    经历了一年的磋磨与毒打,她对逃出这鬼地方,其实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可当机会真的来临时,她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心潮澎湃,拼了命也想要抓住。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她现如今的处境更糟的吗?

    只要能让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便是死,也情愿了……

    这般想着,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噙着泪道:

    “我现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当年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背弃主子,投到荣嫔那儿的。”

    “荣嫔她根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进宫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咱们主子对我好过…”

    “可…可当时的我,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她说至悔恨处,简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可如今再怎么懊悔也为时已晚,她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祈求道:

    “求求您,求求您帮我说句好话,让我再回到主子身边罢,这回我一定尽心伺候…”

    “主子她那样心善,只要您肯开口,她一定会可怜我的……”

    黑衣人瞧着她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轻“啧”了声,无奈道:

    “这事儿恐怕没你想的那么好办啊…”

    “当年你毁了荣嫔娘娘宫里的宝物,酿下大祸。为了逃脱罪责,装疯卖傻才避过一劫。”

    “如今主子她们都以为你是真的疯了。你现在想回去,我该怎么同主子解释呢?”

    “这…”碧心语塞,答不上来了。

    黑衣人又道:

    “况且…你该不会真以为,咱们主子当初,就是一心对你好的罢?”

    “……”碧心脑袋发懵,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听白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食指与中指合拢,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哼笑道:

    “蠢货。”

    “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不曾想,足足一年时间过去,你竟都丝毫没察觉出不对。”

    “实话告诉你罢。你会有今天,从一开始,就是主子设计好的。”

    “你出打听打听,看看这阖宫上下有谁不知道宓妃和荣嫔的关系?人家亲如姐妹,心连着心。你又算个什么?”

    “咱们主子早就看出了你不安分,一心想往上爬,所以便略施小计,把你塞到荣嫔手里,去受人家的折辱罢了。”

    “之后由荣嫔随便寻几个罪名,把你打发出来,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如此一来,既除了你这个眼中钉,又不损主子温婉贤良的美名。谁听了不得赞一句‘好手腕’呢?”

    “而你,被卖了还在替人数钱。一边当牛做马,遭受非人待遇,还一边在心里对着幕后黑手感恩戴德了一整年……说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在黑衣人桀桀的笑声中,碧心如同遭了霹雳般懵在原地。

    说得通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荣嫔会一眼相中自己,还要让自己做她的贴身丫鬟。

    怪不得自己刚进钟粹宫,荣嫔就性情大变,开始对自己疾言厉色。

    又怪不得,短短的两天时间,自己竟会在钟粹宫闯出那么多祸……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她们安排好的!

    自己会沦落到今天,全是拜她们所赐!

    心中的感恩随风逝去,变成了一种让她痛不欲生的东西。她多恨啊…她怎能不恨?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样貌,甚至连出身都没比自己强上多少。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们是光鲜亮丽的主子娘娘,而自己就要做阴沟里的蛆虫?

    自己在繁重的劳动间隙,还在努力学认字,学读书…自己已经在拼尽全力地想要往上爬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被她们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入万丈深渊?!!

    她不服…她不甘心!!!

    她双眼血红,死死抓住黑衣人的衣角,几乎是状若癫狂地哀求他道:

    “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只要您能把我从这儿带出去,只要您能救我脱离苦海,我愿当牛做马地伺候您……”

    “我不能死了…我不能就这么烂在阴沟里…我要爬出去…我要爬出去…她们那样对我我岂能遂了她们的愿…我说什么都要从这儿爬出去!!”

    她生怕黑衣人不答应,甚至不惜软声道:

    “奴…奴愿意做您的人…”

    “只要您肯救奴……”

    那黑衣人听着她一声声的哀求,不由得大笑出声。

    他修长而冰凉的手指抚过女孩巴掌大小的脸颊,轻拍了拍,道:

    “蠢货…”

    “我可不搞对食那一套。”

    “更何况…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攀高枝,目光,又何必只局限在我这么个阉人身上?”

    碧心的脸被黑衣人捧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使得她一动不敢再动,只能如同一只鹌鹑般畏缩道:

    “您…您的意思是?”

    黑衣人笑道:

    “我会给你机会,帮你接近全皇宫最位高权重的那个人。至于敢不敢赌,就全看你自己了…”

    最位高权重……碧心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掂量着那几个字,数息之后,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而黑衣人,自是早已捂住了她的嘴巴。

    在那浓到化不开的黑夜里,从此,便只剩下了黑衣人那一声满带戏谑的:

    “嘘…”

    ……

    沈芙冰到底还是早产了。

    比预想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一个月。

    上午她还好端端的,等到下午,突然就疼到受不住了。甚至还有一茬茬的鲜血直往外溢,沾在了她的裙摆上。

    林早早一见,当下就把脸吓白了。她去叫了慕容依和赵若嘉。慕容依又连忙派人去请太医和皇上,赵若嘉则是赶忙把提前找好的接生嬷嬷们唤了过来。万幸有这两个姐姐在,即便这样的突发状况,也总算是没有乱了阵脚。

    “姐姐,别怕…”赵若嘉拉着沈芙冰的手,宽慰道,“有我在呢,我会陪着你的。接生嬷嬷们都是我亲自挑选的,绝对信得过。”

    “姐姐你什么都不用想,按…按照接生嬷嬷们说的做就好了……”

    话至尾音,赵若嘉已然哽咽。

    沈芙冰疼得浑身是汗,头发、脸颊均已湿透。可她不想让妹妹们担心,还在强撑着用力点头,道:

    “好…好……”

    “赵小主,产房血腥,还请您到外间等候吧。”接生嬷嬷一声声地催促着,赵若嘉那紧握着姐姐的手,终究也只能松了开来。

    门帘在眼前闭合,将赵若嘉和沈芙冰隔成产房内外的两个世界。薄薄的一层,却是宛如天堑。

    赵若嘉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揪心过。

    姐姐…

    姐姐……

    生产过程紧张而又漫长,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又变成鲜血端出来。赵若嘉早已支撑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而慕容依则在君如风出来,指挥旁的太医煎药时,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姐姐…她应该没什么大碍罢?”

    君如风手上带着擦过之后仍然拭不净的鲜血,他额头冒着冷汗,并不敢吐露实情,只道:

    “娘娘您安心在外等待,一切交给微臣便是。”

    慕容依满心的忧虑,还想再问。可君如风开完药眨眼就又回了产房。她什么都问不到,也什么都不配再问…

    毕竟,纵使她有千般头脑,万般心计。可她对于医学,却仍旧一无所知……

    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把姐姐的命,全部交到旁人手上了……

    比起永和宫的嘈杂与手忙脚乱。另一头的景仁宫,可以说就要安静多了。

    甚至单调、乏味,几乎要到了死寂的地步。

    白发苍苍的董婉珠坐在廊下,双眼木然地望着红墙之上那片青灰的天。远处,一列麻雀被惊到飞了起来。董婉珠张了张嘴,道:

    “…东边是什么声音?”

    “回皇后娘娘。”她身边的凌薇薇笑着说道,“那是宓妃的孩子生下出来,疼得直哭呢~”

    “……”董婉珠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变得很低很低:

    “宓妃这胎…便这样难么?”

    凌薇薇幸灾乐祸道:

    “娘娘您糊涂了?分明是您派人做了手脚啊。此番情景,您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董婉珠想起来了……

    宓妃害死了她的欢欢,她是要替欢欢报仇的。

    她是该高兴的。

    可为什么真到了这即将报仇血恨的时刻,她心里面,却又连一点儿快乐的感觉都没有呢?

    又有一个孩子要离开这世间了,她这样想着。

    就像那天边的夕阳一样,窄窄的,只一条线。

    马上就要没了。

    从此以后,便是永远的黑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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