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早已安排妥当的“意外”,并没有因此取消。

    变故就是在这一瞬发生的。

    四周霍然暗下来,像是顷刻落了张巨大的幕布一般,黑气翻腾,朝着容昊后背袭来。

    那是……

    仙考那日激得英招发狂的诡谲黑气!

    但这时的黑气显然比之前更猛烈。

    光是看着都觉得压迫感十足。

    桑榆惊觉不妙,想喊容昊捏诀,他的防御结界肯定比她这百岁小仙的要牢靠,毕竟是上万年的修为。

    她弱她承认,但又不傻。

    明摆着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谁知,容昊仿佛丝毫没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只默不吭声盯着自己。

    怎么的,她脸上有灵力还是有花啊?

    轻吸了一口凉气,桑榆卯足力气把容昊往后拽了拽,慌忙甩出一道仙力。

    炽热火焰翻腾而出,来势汹汹的黑气骤然被撕开一条裂缝,七瓣宝莲之纹跃然之上,霸道而不可挡。

    火光登时裹挟着全部黑雾。

    不过刹那,赤色的灵光湮灭,邪祟怨气尽数消散,周围仍然是幽静舒生的漱玉林。

    快得像只是幻觉。

    又、又召出火来了?

    桑榆下意识就想欢呼,倏地反应过来,转身准备解释灵火这件事,却发现容昊整张脸阴沉得很。

    这…这么生气啊。

    要是真正教她坎系法术的长珩知道,不就完了?

    咽了口唾沫,桑榆耷拉着眉梢,勉强挤出个笑容:“容昊仙君,我……”

    似是瞧出了她的绝望,容昊放缓了声音:“你仙根聪慧,学会离系法术也不奇怪,但说到底,你真身是七瓣莲属木。”

    “切记,这件事不要和旁人说。”

    眸中一点点亮起来,桑榆直眨眼,颇有几分蹬鼻子上脸地开了口:“那仙君,我能自己寻个好日子,和长珩说吗?”

    她这样,就是最近不打算跟长珩说的。

    容昊巴不得如此。

    若是长珩知晓娇花的真实身份,他再想动手脚,便会难上加难。

    “好。”

    ……

    暮色霭霭,水汽沿着宫檐迢递进大殿。

    “名单上就那么几个名字,你都看了有一个时辰了。”容昊随意地坐在桌案上,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的事,嘲弄地勾了勾唇。

    “只是为了块手帕,你这兄君,未免也太狠了些。”

    拳头捏得指节发白,长珩垂眸盯着录用名单,不答反问:“你见了阿榆?”

    疑问的句式被说得笃定。

    眉心跳了跳,容昊神色一凛,猛地侧首望向长珩。

    乌黑发尾被天池旁的风撩拨得不安分,漂亮的桃花眼里润着薄雾,清透得不掺杂丁点儿恼意与算计。

    久未听到答复,长珩收回目光抬眼看着容昊,轻笑着道:“你这什么表情?她还能惹着你不成?”

    容昊回过神,也跟着笑起来:“我们长珩仙君这么护短啊,万一我没见她呢?”

    提起桑榆,脑子里紧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松。

    长珩舒展开眉。

    桑榆天生身怀异香这事,是他无意得知的。

    那时她将将化形,涌泉宫仙侍本就少,再者有云中君干涉,偌大的宫殿里几乎找不出女仙。

    养花对长珩信手拈来,可若是说与仙子相处之道,他起初当真一个头两个大。

    甫一,想着如何对青川的,便如法炮制。

    但用上的第一日,桑榆便耐不住性子,提着裙子径直跑进了他的寝殿。

    他从外头回来,一推门,广袖随即传来异样的压坠之感,低头去看,正好看见她乱哄哄的发顶。

    细细软软的,最简单的发髻已垮得不成形,被烛火照得透出暖暖的褐色。

    他下意识地把人捞起来。

    鼻息霎时盈满香气,像是满池子莲花在这一瞬盛开,不刺鼻也不张扬,淡极雅极,若是距离远,压根闻不到。

    涌泉宫里头偶尔也会燃些熏香。

    长珩彼时自然而然的觉得,是桑榆嬉戏玩闹时沾上的。

    可后来,桑榆总喜欢抱着他的胳膊,连带着他的衣袍也染了这浅淡的幽香,他才意识到,并非是熏香使然。

    来自于桑榆身上。

    甚至他还发现,桑榆心里欢愉,这香则会更馥郁。

    久而久之,他便对这莲花香最是敏感。

    今日,一见到容昊,尽管他袖口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但长珩还是捕捉到了熟悉的香味。

    只不过。

    能留到此时,还有余香,得挨多近?

    长珩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语气颇有几分不悦地道:“你可知阿榆这朵七瓣莲,罕见在何处?”

    听他这话,容昊顿时一慌。

    该不是长珩早就知道了?

    按长珩的性子,即便对桑榆的身份清清楚楚,即便了然桑榆在仙月大战中的重要。

    他也决计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娇花的事,甚至不会允许旁人有这种念头。

    所以,哪怕容昊想夺桑榆体内灯芯,哄她自己剜心,都比从长珩的护佑下动手,要容易得多。

    最担心的,就是长珩的阻拦。

    “还有什么罕见的?”容昊咬紧了牙,面上有多不动声色,心中便有多紧张忐忑。

    浑然不觉这份惊涛骇浪,长珩准备实话实说。

    可想了须臾,他只没好气地道:“罕见之处就是,你们挨得近,我对她的气息熟得很。”

    “……”

    容昊内心正天人交战,听到这句回答,差点气笑了。

    怎么的,神鹿要么万年铁树不开花,要么一开花,拿他做养料开花是吧?

    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心虚。

    容昊硬生生咽下一口气,闷声道:“确实罕见,那你为何纠结小兰花的去留啊?”

    此话一出,长珩睨向桌案上的兰花素帕,俊脸陡然沉了沉。

    这方素帕是小兰花搭救他时,用来帮他包扎伤口留下的。

    他今日在玉京广场恰巧碰到她,顺势还了,说了一小会儿的话,大部分是关于桑榆,还有她夺魁首一事,祝贺完他便回了涌泉宫。

    岂料,他前脚进宫门,后脚青川就急冲冲地来报,说是丹音与雨霖因为一方素帕,被带去了云中水阁。

    丹音他还熟悉点,雨霖这位仙子,他并不认识,也不知这两人何故能闹到云中君面前。

    然而,到云中水阁就听得雨霖朗声解释:“是长珩仙君相赠,雨霖并未偷窃。”

    长珩心中茫然,可在看到云中君手中的兰花素帕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虽对此帕问心无愧,但他的兄君显然不会这样觉得。

    偏偏雨霖是个不太聪明的,听不出云中君言下之意的正确答案,也悟不明白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未曾相赠”。

    最后落得个削去仙骨,打下神水厅的下场。

    “他们不明白,你也不懂?身为东君幼子,水云天战神,绝不可行差踏错半分。”

    这是云中君坐于高台,当着众神说的原话。

    或许他的兄君知道,雨霖跟他素不相识,岂会相赠绣有兰花样式的素帕。

    云中君是在警告。

    素帕之主是谁,他已私自动了情的仙子是谁。

    下一个这样万劫不复的就会是谁。

    若让小兰花进了涌泉宫,加上先前仙考他着急到失态,云中君定会觉得他钟情小兰花。

    他是不怕,但小兰花于他有救命之恩,把人置于那样水深火热的境地。

    长珩做不到。

    可真把她名字划掉。

    就好像真的同天命妥协了。

    东君幼子,水云天战神。

    这几万年来,他竟说不上来,他与这两重身份下的自己,是互相成就,还是互为掣肘。

    而长珩知晓的只有,他迄今为止,最恣意欢愉的时光,都在那五百年了。

    那是只属于长珩和桑榆的五百多年,只属于涌泉宫,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注定会发生的故事。

    少一日都不对,哪一个地方做了其他的抉择,甚至如果只是桑榆化形再晚些,这些岁岁年年都不会这样刻在骨子里。

    这五百多年,他从来都没有放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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