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是受金元元号召,几位铁瓷早早地就到了,一个两个都大爷似的倚着沙发,摆出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架势。原因不必多说,都是冲着铁树开花的王三公子来的。一进门,还没落座,便是地地道道的老北京侃爷大赏。

    “诶呦喂,道爷~您来啦!”小天一嗓子高亮极了,活像是怡红楼迎客的老鸨。到底还是性子热烈,小天起身相迎,哥俩好地搂过王也的肩,说:“不愧是武当山上修仙修了五年的全真道长,多年未见,今儿再这么一瞧,果真是不同凡响啊。”重读“全真”二字,小天咧嘴笑着,话里一股“我家的猪也学会拱白菜”的欣慰之感,招呼二人坐下。

    金元元接腔,“瞧瞧道爷这气色,这红润的小脸儿,有爱情的滋润就是不一样哈……”见王也两边眉毛齐飞,礼貌又不失尴尬地笑,还是那副蔫头耷脑的倒霉催样,和上山前除了发型没太大出入。非要说变化在哪处,似乎精神头更差了些,活像被妖精吸了精气似的。金元元调侃道:“水儿,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单了这么多年,啥“五虎将”“八骠骑”都入不了眼,原来是相中这位道爷了。”

    “当年老王铁了心上山,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要么说,还得是你呢。”语气七分赞赏三分揶揄,金元元边说边提了一瓶人头马,倒了半杯推向唐水,两人碰杯。唐水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说:“没办法啊元元,心是不会骗人的。”

    众人哄笑。金元元又问:“老王,怎么着,这回认栽了吧?”王也刚落坐,顺势往后仰躺,笑着说:“嗐,这事不好说啊,横竖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

    两人商量好不戴墨镜,王也尽量待在唐水身后,营造视觉差。唐水搭腔,为自己证名:“宝贝,你非要挤兑自己我也不拦着,但怎么说我也得是糖豆吧。”

    “欸王道长修行得道,该是梅花易数,六爻周易信手拈来。手一比划啊,便知是正缘已到,红鸾星动,不得不下山喽。”一旁的男人帮腔,实墩墩的个头,着深灰衬衫。他推了一下圆鼻头上的方框眼镜,面上的笑容是和“活泼”话语不符的老实憨厚,显然是对老友重逢又定了归宿,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

    来的路上,唐水好奇另外几位发小的身份,王也和杜哥给她详略得当地介绍了一番。小天,唐水也熟,都是在酒局宴会上推杯换盏闲聊过的,便知这位“一眼真”的理工科技术宅是大哥刘牧之了。唐水举杯敬刘牧之,说:“牧之哥我敬你,以后多多关照啦。”刘牧之连忙“好说好说”地应了。

    “水儿姐,跳过跳过,场面话跳过,咱们不用来这套啦。”小天说,“老王,在座的各位娘家人想听啥,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过程懂不,相识相恋的过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给我讲明白了,讲透彻了。”

    “欸容我想想啊……”右手别到脑袋后头,王也望着顶上的水晶灯,缓缓开口,“这故事啊,要从几天前,我师爷派我去龙虎山公干说起……”

    颓废俏道长去隔壁山头出差,偶遇旅游途中求姻缘的唐小姐。唐小姐求签不顺,于大殿台阶掩面啜泣,俏道长于心不忍,劝慰她“有缘造化自安排,不必为此劳心费神”并主动提出帮她看手相。这一看可不得了,两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便定了终身。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二人自当浓情蜜意,但祸乱门规,将俏道长即刻逐出师门的噩耗也传到两人耳中。事已至此,俏道长便收拾包袱,对天三扣拜别师门,下了山。

    王也把唐水编的故事润色一番,回馈给新听众。剧情跌宕起伏,满足当下言情市场各要素,且题材标新立异,立马捕获了金元元他们的八卦之心。听众们沉浸其中连连称奇,久久不能回神,和午饭时几位长辈的状态一般无二。编剧见状功成身退,掏出水杯润润嗓子。

    正巧新朋友们也浩浩荡荡地入场了,三位油腔滑调的男士和各自的陪同女伴。都是小天的朋友,由他介绍,双方寒暄再落座时,包间的气氛顿时沸腾起来,油溅水一般炸开了锅。

    酒局免不了的互相吹捧,而轮番的敬酒则是它的运作方式。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酒,余光瞥到着绿白格子衫的男人坐到前方的茶几上,本是闲扯两句客套话便作罢,倏然拉进的距离让唐水感到不适。

    男人给唐水满上,勾头又凑近了些。土二代的油腻做派,昭然若揭的下作念头。枉费心机地出演绅士,言谈举止却全无风度。

    “水儿总,最近怎么看上牛鼻子老道了?您这口味也忒独特了,要我说啊,这种货色,玩玩可以,但到头来还得是咱们能聊得来,是一路人。”

    本想耐着性子,客气地送他到别处发酒疯,毕竟是小天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但这憨包开口就冲着王也来,唐水当即冷下了脸。

    唐水喜酒,酒量好但易上脸。一杯两杯下了肚,白嫩的脸蛋沁出了天然的胭脂,上身单一件纯白背心,红从眼角处绽放,盛开至肩颈,锁骨,唇瓣也被酒水润泽得湿湿亮亮。粉黛未施,这冰冻的眼神落在男人眼中也全无寒意,尽是妩媚撩人之态,仿佛他便是那多情种,该去收了眼前这勾人心魂的红颜祸水。

    格子衫男偏头灌了一口酒,眼睛却始终盯着唐水的脸,眼神贪婪又露骨。酒杯一放,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搂她的肩。

    行进半路被截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格子衫男的腕,原路折返拍上了格子衫男的脸。

    王也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懒散,“脸这么红,您是不是喝多了。”

    格子衫男一愣。他知道眼前这道士和唐水的关系,天哥介绍过。不过是一无业游民,不知沾了什么光,耍了什么手段混入了圈,还被唐大小姐看上了。小白脸而已还敢来触他的霉头,下他的面子,真他妈活腻歪了。

    顿时怒视王也,却被对方不轻不重的一眼定住了,没什么情绪波澜,更谈不上威慑,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甚至似乎还在疑惑为什么他没动静了。

    嘴唇哆嗦两下,意识到他被这道士吓住了,格子衫男猛地站起身来,边退边恼羞成怒地说:“我……我喝多了?你这破道士还是算算自己几斤几两,算算什么时候能找份工作吧!”

    王也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在意格子衫男话里话外的挖苦,咧嘴笑着打圆场,“行啊,我还真会算!”

    王三公子是个好脾气的主,但他的朋友们显然不是。好在大家自诩上流社会的体面保存了这位爷的颜面,也多亏他只是嘴上缺了德,不是心上蒙了猪油,明白到底是在哪位太岁爷头上动了土之后,自是伏低做小地赔礼道歉,末了还得称赞王也和唐水是天生一对。

    “来!王哥!刚才兄弟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我自己罚自己一个!”

    “水儿总!我再敬你一杯,敬你和王哥,敬你们的金玉良缘,婚礼可得邀请兄弟我啊,要不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当司机怎么样,做门童也行啊!”

    男人的道歉是否发乎内心,祝福是否昧着良心,其实根本无人在意,反正好懒话都让他一人说了。唐水司空见惯,王也见怪不怪。

    物欲横流的社会,光怪陆离的梦,曲意逢迎的獠牙,阳奉阴违的兽。

    可谁又能站在道德的瞭望塔上俯瞰他人呢,毕竟现实的引力那么重,摔在地上真的很痛,超脱的空想最多装作心理的止痛剂,买不来药房的消炎药。

    为了新公司招商引资被灌了一肚子黄汤的王三公子应该有确切体会。

    酒局试图用茶水蒙混过关指定就王也一人了。散场后,进洗手间冲洗装了酒的水杯,朝前台要了温水,唐水出了会所大门,就见王也扶着墙,在毫无形象地大吐特吐。

    王也:“……呕…呕…呕……”

    等他吐完,唐水从包里掏出手帕纸给他抹抹嘴,又拧开水杯,说:“漱漱口。”王也乖乖照做,然后她扶着他远离那滩固液混合体,两人站在路边等杜哥来接。

    “牵个手吗?”唐水仰头看着王也,率先伸出手。路灯下,她的眼里仿佛盛满了银河,月辉,和星光点点。

    醉酒后思维变得迟缓,感官却无限放大,世界是斑斓的光影,眼前的女人是最清晰的存在。涣散的目光停留在唐水脸上,又滑落到她的手,反应两秒,王也犹豫着握住了。如果说拥抱是大面团贴进怀里,那么牵手就是掌心攥了个暄软的小面团。

    男性的骨骼天生更厚,密度更大,虽然只是虚握着,但还是觉得安心,唐水把炁传过去。翻江倒海的胃舒服了不少,脑内也逐渐清明,王也知道是唐水的功劳,“谢了啊老唐,酒可真够难喝的,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了。”

    “啊对了,刚你给内哥们酒里加了点啥?”

    唐水做得隐秘又利索,来往间,拇指一抹杯口,炁毒就融进酒里了,王也就隐约瞥见一点绿色的炁的小尾巴尖。

    没想到被王也发现了。不慌不忙地将碎发勾到耳后,唐水漫不经心地说:“怎么了?怕我害他?”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心比天高,难道他不该死吗?”说完,不紧不慢地偏头看他,眸光清冷得刺人,仿佛只要王也说了什么她不爱听的,他就会和格子衫男一个下场,不明不白地去死。

    王也挑了下眉,显然有些意外,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虽说相处不过短短几日,但唐水的为人他也算是摸透了,几句口头冲突就置人于死地不是唐水作风,即便这哥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唐水说她是糖豆,的确啊,而且是那种小时候吃过的跳跳糖,一入嘴,先是潜伏期,苏醒了就可劲跳,然后再潜伏,再跳。

    王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见王也轻笑出声,唐水不由得呆了下,她知道,王也当时看到了却没阻止,该是信她的,至少信她不会是这般歹毒的女子,多半只是好奇罢了。但他这轻松的反应,她觉得自己蛇蝎女人的人设被冒犯到了。

    “宝贝,你笑什么?”

    “没啥。”王也信誓旦旦地说,“欸千万不要轻易放过内小子啊,啥暗器毒镖都往他身上伺候,死了太便宜他了,你得折磨他,知道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你咋害他啦?”

    唐水看着王也灿烂的笑脸,红扑扑的,喜人又讨打。

    这人喝醉了好像分外憨啊。

    “巴豆而已啦,能帮他润肠通便,我人还怪好嘞。”

    夜色质地浓稠,肆意地附着在霓虹深渊,车窗外流动的树林好似只只干枯的鬼魅。

    虽说每天都有人监视,尾随,但今晚的几伙人好像格外毛躁。车驶上白山洞桥,利用西直门迷阵成功脱身。

    外地人入了西直门,开了导航半小时都下不来。憋屈了好几天的王道长显然很快活,不仅笑得开怀,还哼起了小调。本科在北京待了四年,新手上路的时候,唐水自然也感受过西直门的魅力。

    正笑着,墨镜就甩飞了出去。失重感接踵而至,身体腾空快要撞上左侧的车门,腰被人一把揽过。王也将唐水按进怀里,紧接着手掌护住了她的脖子,刹那间,唐水展开了毒障。

    所有的一切都在震颤,爆裂声发了疯般在耳畔嘶吼。

    杜哥粗喘着,拼命扭转方向盘,用力踩下刹车。

    车头直直向电线杆冲去,在金属物体相撞的沉重回响中,世界停止战栗。

    车厢烟雾弥漫,各处传来令人窒息的灼热感,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不感到刺痛。

    王也猛地拉开车门,抱着唐水冲了出去。

    身后涌来阵阵热浪,空气混浊不堪,刺鼻至极。

    唐水站直身体,咽下干呕的欲望,仰头看向高处。炁在体内飞速流转,压下磅礴的眩晕感,她看清房顶上戴着滑稽面具的三个身影。

    银盘雾云之下,像是审判污浊的典司。

    美少女战士么,为了爱与正义?唐水暗自吐槽,懒得再看他们,边转头,边反手搭上王也的小臂,把炁传过去,问:“宝贝,你有没有事?”

    天旋地转中,王也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周身涌起一层金光咒一般的深紫色实体炁,瞬间覆盖,闭合,阻碍了烟的传播,同时在由撞击带来巨大惯性之中保护了他。俯身轻啄了下唐水的唇,王也慢慢松开撑住她的手。

    “我没事儿,不用把炁度给我了。”王也感慨地笑,“您刚才把我护得内叫一个严实。”

    眼泪都还没来得及开始生产。唐水抿了下唇,半认真半逗趣:“这说明爱你是我的条件反射啊。”又转头问杜哥:“杜哥,你有没有事。”

    “没事儿。”杜哥摆摆手,没想到还能想起他来。

    得到号令般,单手扶正帽檐,王也抬眼凝视面具们,眼神不再温和,冷峻地审视,“咱们走!”

    三人转身冲进烟雾烈火之中,跑入低矮的老式居民楼,直到遇到分岔路口。

    路太窄,人太多,各自都施展不开。王也手一挡,“咱们分头走,南边公园汇合。”

    “可是你……”杜哥犹豫地说。

    “放心,我很快就到。”王也哄他,一抬下巴示意他看,“你看老唐都快跑没影了。”

    杜哥转头,见唐水已经沿着一路跑到尽头,踩窗台借力,灵巧地翻身上了房顶继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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