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雁京飘起漫天飞雪,纷纷扬扬下了两日。官道空荡,凛冽的晨风挟着细雪拂过身畔,丝丝凉意仿佛要渗入骨髓。

    寅时渡半,少年不紧不慢地走出府门,红色官服衬得身姿似流风回雪,一双桃花眼含笑,给人的第一个感觉,这是个很温和的男子。

    丫鬟心笙急急披上羽缎斗篷,手持纸伞追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大人,大人,您把伞带上!”

    夏澜闻声回头,心笙今日梳着双挂髻,脸儿圆圆,杏眼灵动,较之去年冬天收留她时大为不同。去岁她瘦骨嶙峋,为避饥荒,逃难至雁京,不觉间,竟已一载。

    “无妨,雪下的不大,到了之后我可以在午门外的朝房里避雪,你回去歇着吧。”夏澜朝她挥挥手,示意她不用过来,随后转身登上马车。刚钻进去,便被一股暖香包围,车厢内燃着火炉,将寒气驱散殆尽。

    马车沿着大道缓缓前行,车轮轧过积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一阵风将车窗的布帘掀起,夏澜余光瞥到了那人。

    她心中嗤笑,数九寒天的,他倒是不嫌冷。

    “吁——”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就停在半路,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几声叫嚷,“龙头寨在此,识相就乖乖交出钱财,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龙头寨是雁京有名的匪寨,烧杀抢掠,恶贯满盈,没想到他们如今竟猖獗到在官道上公然抢劫,真当朝廷没人了吗?

    夏澜屡次上奏请求剿匪,奈何皇帝听不进谏言,加之龙头寨每次作案都能避开朝廷耳目,导致匪患愈演愈烈。不过今日,倒可借此事大做文章,逼皇帝剿匪。

    她撩开车帘,看到面前站了六七个凶神恶煞的山贼,为首的山贼骑着高头大马,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中握着一把大刀。

    正欲下车,那人便挡在夏澜身前,他也穿着红色官服,外罩玄锦狐裘,生得一幅极好的皮相,只是面容刚毅,显得冷硬了许多。

    此时,一群暗卫从天而降,手中长剑出鞘,剑法凌厉无比,山贼虽然人多势众,但面对这群训练有素的暗卫却毫无还手之力。

    多管闲事的家伙,要不是他跟着,夏澜独自一人便可解决,还能敲皇帝一笔,她是这么想的,面上从容不迫,拖着腔调挑眉道:“国师大人总是跟着下官做什么?”

    “我只是恰好与夏大人同路,顺带看看夏大人。”温慎舟转过身,学着她的语速,慢悠悠地回答。

    一同路就同路了一年。

    再巧也不必巧到这个程度。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十八回了,国师大人您还真是有闲情雅致。”

    旁人该以为温慎舟有断袖之癖了。

    温慎舟并未在意夏澜的话中带刺,径自在她身旁落座,“走吧,别误了时辰上朝。”车夫得令扬鞭驾车从侧面冲了出去。

    这是温慎舟第一次坐进夏澜的马车,别看夏澜表面气定神闲,其实内心紧张得不得了。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人并肩而坐,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温慎舟身上淡淡的檀香,他的脸庞离她不过半尺,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八年前,夏澜还不是夏澜,她是前朝大将军的独女贺骄兰,自幼习武,身手不凡。温慎舟那时也不是国师,只是个体弱多病的皇子,两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变故就出在他们大婚当日,婚宴上王爷谋反,贺骄兰武功卓绝杀出重围救了温慎舟,自己却不幸中剑。再一睁眼就变作八年后的孤女夏澜,新帝昏庸无道,国师助纣为虐,她为报家仇,毅然女扮男装考入书院。温慎舟时常前往书院授课,也多亏了他,夏澜才能一举夺魁,高中探花,入朝为官。

    可夏澜早对温慎舟心灰意冷,温慎舟阴险狡诈,已不是她记忆中那善良正直的少年郎。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想离温慎舟远一些,“今日多谢国师大人相救,我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您及时出手,恐怕凶多吉少。”

    “夏大人过奖了,举手之劳罢了。”温慎舟侧身倚在软垫上,语气淡然,“况且以夏大人的身手,想必应付这些山贼绰绰有余吧。”

    这家伙日日来试探她,夏澜烦不胜烦,便顺手推舟打着哈哈,“国师大人说笑了,下官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有什么身手可言?”

    温慎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垂下眼眸,神情微黯,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夏澜偷眼望去,只见他手心有一道狰狞的伤痕,似是箭伤,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痂,却仍显得触目惊心。

    车厢内气氛愈发沉闷,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回响,夏澜忐忑不安,生怕温慎舟看出什么破绽,好在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恭敬地说道:“大人,到午门了。”

    夏澜如蒙大赦,忙起身下车,天空还飘着小雪,她打了个哆嗦,回过头,正巧撞上温慎舟深邃的目光。

    “国师大人,下官先行一步。”夏澜拱手作揖,不愿与他对视。

    “等等。”

    温慎舟解开玄锦狐裘,披在她身上,“夏大人,天气寒冷,莫要冻坏了身子。”

    夏澜一怔,狐裘上还留有他的温度,温暖而熟悉,但夏澜怕再多生事端,当即脱下狐裘递还给温慎舟,“国师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天寒地冻,您还是自己留着保暖吧。”

    朝堂官员分为三个派系,一是以顺国公宋霁为首的忠臣派,宋霁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皇帝。

    二是以国师温慎舟为代表的权臣派,温慎舟与皇帝关系密切,把持朝政,四处安插党羽,肆意妄为。

    三是夏澜加入的清流派,清流派秉持中立,不参与党争,只关心民生疾苦,为民请命,使百姓安居乐业。

    夏澜若是穿着温慎舟的衣服,定会遭到同僚的误会和猜忌,她半点儿不想蹚浑水。

    午门外有许多大臣正闲聊着,夏澜刚走进去,便有几人围了过来。

    “夏大人,今日可有本要奏?”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官员眯着眼,笑着问道。

    “今日仍是龙头寨剿匪一事。”皇帝定下五日一朝之制,夏澜身为兵部郎中,时常上奏。她将这一年来龙头寨所为悉数告知几位同僚,他们平日与她交好,皆是忧国忧民、心系百姓之人,纷纷表示赞同。

    “这些山贼实在太过猖狂,若再不加剿灭,我朝必遭其祸。”刑部郎中愤怒地攥紧拳头,“我等理应向圣上请命,请求调拨兵马剿灭匪患。”

    “是啊,夏大人所言极是,若不尽快剿匪,恐怕会有更多百姓受害。”另一名官员附和道,“我也愿意向圣上请命,请求派兵围剿龙头寨。”

    夏澜抬头看向温慎舟,他正独自站在角落里赏雪,似乎对此事并不感兴趣,几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尤为清冷孤寂。

    人模狗样的,不知肚里又憋着什么坏水,夏澜暗骂道。

    不久,宫门开启,众人一齐入殿。

    皇帝高坐于龙椅上,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通天冠,面容威严。众人跪拜行礼,山呼万岁。夏澜站在队伍最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正为他斟茶,两名宫女在一旁伺候着。

    “免礼,平身。”皇帝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朗声道,“众卿,今日朝会有何要事禀奏?”

    夏澜闻言,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陛下,臣已有奏折呈上,还请陛下过目。”

    太监接过夏澜手中的奏折,呈给皇帝。皇帝翻开奏折,边看边问道:“兵部郎中,孤不是说过此事不妥吗?”

    “实不相瞒,臣今日来上朝的路上就遭龙头寨山贼拦路,幸得遇到国师大人相救,才保住性命。”夏澜说着,望向温慎舟,温慎舟微微颔首,表示确有此事。

    皇帝诧异地挑了挑眉,“哦?国师怎么这么巧又救了你?”

    “陛下此话怎讲?”这分明是第一次,哪里来的又,夏澜心中纳闷。

    她的回答令皇帝有些意外,遂将奏折放到一边,“你不知道?前几日孤冬狩的时候,不知哪个混小子的箭险些射中你,也是国师救了你,现在他手上的伤还没好。”

    夏澜愣住了片刻,她完全不知道此事,原来他的伤口是这样来的,“陛下所言臣确实不知,还得多谢国师大人了。”

    “孤知道你与国师素来不合,但两次救命之恩,你确实该好好感谢他。”皇帝视线探向温慎舟,笑道,“国师,你可是立了大功,孤该如何奖赏你呢?”

    温慎舟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肃穆,“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乃是臣之本分,无需赏赐。”

    “陛下,龙头寨的山贼已经猖狂到在官道上公然抢劫朝廷命官。”夏澜把话题拉回正轨,“他们的势力日益壮大,若不及早剿灭,恐怕会为祸一方。臣恳请陛下调拨兵马,铲除龙头寨。”

    底下的大臣们纷纷附和:“臣等也愿向陛下请命,剿灭龙头寨。”

    皇帝眉头微皱,“国师,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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