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割破手掌,周围无形的魔气一瞬间有了颜色,黑色的魔气笼罩着每一处角落,伤口处冒出的血珠如沸腾般颤抖,在空气中翻了个跟头就要去融入那些似风般缓缓流动的魔气,秦衣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拦住,命令道:“别乱跑,平时也没饿着你们!”

    “显。”

    那些血珠欢腾地上升,规矩地在空中写就晦涩难懂的符文,血红色夹杂着金光,钻入秦衣的眉心。

    秦衣缓缓睁眼,流动的魔气在她的眼中已成为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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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衣拦在迎亲队前,她从未想过魔气居然是有味道的,腐臭像一只无形的手扣住她的脖颈,阴冷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不能在魔物面前嚣张施法,秦衣只得封住了嗅觉。

    坐在马上的雨神猝不及防,缰绳收紧,马蹄高高扬起,他并没有调转马头的意愿,冷冷俯视——

    秦衣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扬起笑容,上下打量雨神:“要踩死你的新妇么?”

    马头低低嘶吼一声,前蹄却落在一旁:“……”

    黑色的魔气挤占眼白,完全漆黑的眼眸落在秦衣身上,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个洞,可下一刻,血泪却滑了出来。

    雨神的声音低柔,哀戚地啜泣:“我的新妇是迟霄,你不是她。如若有我新妇的消息,不尽感激。”

    他扭头向后看去:“请喜娘来,是带来迟霄消息的人,带他们上座。”又低低哀求道,“请贵客让让,或许娘子看到我的诚心,就回来了呢。”

    假慈悲,如果他真的想新娘回来,为何不去找她?

    如此想着,秦衣却依言让开了路,手暗暗向上,遮住了伞柄上的迟霄二字。

    这个幻境很不对劲,秦衣再次凝神感知,眼前的魔物一片混沌,仿佛小孩在拿着沾墨的笔随意涂就,远远称不上画卷的中心。

    秦衣望着眼前走过的迎亲队,眼疾手快掀开聘礼的一个盒子,在抬着聘礼的僵尸村民魔气冲天前盖好。

    红色的木盒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几把生了铁锈的刀。

    喜娘已款款而来,秦衣将伞挪过一半,拐弯抹角尝试套话。

    失踪的新嫁娘叫迟霄,与新郎官重笙出身同一戏班,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喜结连理本是顺理成章,可娶亲前新娘子却不见了,这一失踪便是三年。迟霄身世特殊,她是重笙在烂柯村后那条河捡到的女婴,关于迟霄的失踪,村里更是众说纷纭,有说迟霄是找到当官的爹娘了,于是要抛弃重笙这个穷小子……

    秦衣手摸到袖子里的火符,试探问道:“那怎么不去找她啊?”

    缝里的那点黑上下颤动,漏出浓浓的贪欲,喜娘舔舔嘴唇:“找了呀。就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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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娘带着他们去见“雨神”。

    方才偷溜的秦衣被二人夹在中间,两人一前一后跟随她的脚步,秦衣想观察村落里的状况都没有机会,她想解释自己并非没有自保实力,但看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只盯着地上寸草不生的地面庆幸早早单独出去了一趟。

    听完秦衣一趟的收获,灰犽问道:“你能感受到魔气多少?”

    秦衣点点头:“魔物身上的弱点也可以。”

    灰犽顿了顿,话锋一转:“进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不许单独行动!”

    秦衣:“我去看看魔物身上的弱点,再确定一下他是真的雨神。”

    过于坦然的如实相告将灰犽那些抱怨的话都堵在胸口,秦衣的想法更让人感到惊奇。

    灰犽也没想到,方入了幻境便听到惊天霹雳:“不是真正的魔物?!”

    秦衣伸手去接伞外的雨水,满不在乎:“话本子里一般消失不见的才是最关键的人物,不是么?”

    丝丝灵力从秦衣的指尖注注入到雨滴,金光像一瞬的错觉,雨滴一改下坠的方向,按照主人的意志落在周围二人的身上,之后的大雨在浸湿身体前止住了脚步,再难前进分毫。

    灰犽与齐峰二人却对此一无所觉,齐峰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怎么可能!你说说如若不是他,还能是谁。迟霄?没有人见过她。”

    原本面对的只是难缠的魔物,可秦衣一旦否定,他们就要重新梳理幻境中的线索,变数就太多了。何况,谁会一下子去否定一个在眼前的答案。

    灰犽面露犹豫,半信半疑:“你能保证那个重笙就不是真正的魔物吗?或许只是分身,真正的在拜堂处。”

    见二人都没信,秦衣也没坚持,她摇摇头:“我看不见他身上的魔气分布,我不知道。”

    齐峰嗤笑一声:“那你与我有何区别,我也看不见。你还是乖乖呆在我们身后,只等着净化就行。”

    转弯处就在前面几步之遥,村口的荒凉戛然而止,拐入下条街道,一桌一桌的筵席接连不断,抬着聘礼的僵尸村民坐在座位上,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谈论着什么,却都两眼放光地看着桌子上的血色菜肴。

    全都是生肉,血淋淋的。

    那股腐臭味直冲天灵盖,齐峰捂着嘴差点干呕几声。

    拜堂处在村里看起来条件最好的房子里。喜娘让他们在门口等待,自己进去找重笙。

    雨依旧下得很大,篱笆上的红灯笼被风雨吹打地歪斜,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秦衣得以看清脚下越来越硌脚的路,雨水落到地面汇成汩汩水流不断灌进干裂上翘的土地裂缝,却没有让这土地松动湿润一点。

    秦衣使劲踩了一脚干硬的土地,纹丝不动。她再次抬起脚要去试着踢一脚,看着自己干净的靴子,有些下不去脚,她抬头望向齐峰。

    灰犽很快明白秦衣的目光,会净化的符修现在不可多得,她还是抱着爱才的心和秦衣打交道,于是看向齐峰。

    “踢一脚试试?”

    齐峰撇撇嘴,气沉丹田,踹向那块坚硬的土块,雨幕中那厚重的土块只是微微晃了晃,抖下几粒指甲盖大小的小土块,很快被沉重的雨滴砸下,重新归于平静。

    秦衣鼓起脸颊,从口袋中摸出一张水符,贴在上翘的土块上,土黄色变为棕色,软趴趴地耷拉下来,可就在与其他土块相触时崩裂成硬土块。

    齐峰目瞪口呆:“乖乖,这么硬的土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得是九个太阳才能照成这样吧。怪不得是雨神,这得是多大的旱灾才能造成这么大的执念。”

    齐峰摩挲下巴,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小夫妻的生离死别图:“不会这失踪的新妇是被献祭了。几年大旱,村里找来了巫师,算出迟霄是旱灾的源头,重笙太过悲伤殉情。几百年后魔气经过此地正好遇到这股执念,于是重笙重生成了雨神。这么说,魔气原来也是个多情的啊。”

    秦衣乐得笑眯了眼,没想到这阴阳怪气的大汉话本子看得也不少,但中间还少了很多重要的连接环节,比如——

    “要是迟霄真为祭祀死去,那她的怨念难道不比重笙重得多?一个无知无觉,被迫献身,一个却是主动选择了。”

    何况,秦衣再次扫过刻着迟霄二字的伞柄,伞柄是木头所做,毫无虫蛀,也无易掉落的木屑,这是一把新制的伞。虽然原因尚未知晓,但迟霄最终离开了烂柯村。

    等了许久,喜娘终于出现在风雨中,她身后面无表情的重笙也从屋里出来,灰犽和齐峰准备动手,让秦衣待在原地。

    临行前,秦衣再次感受魔气,这次却怀疑起了自己的答案。村口的、村民身上的似乎都在朝屋里的“雨神”身上汇聚,她凝神望着那扇透着微弱烛光的小屋,似乎有必要进去一探。

    秦衣向里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脚。

    他们一直顺着魔气在走,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魔气在向相反方向流淌。

    她转身追溯魔气流动的方向,眺望方才经过的地方,无数红烛在风雨中飘摇,接近魔气汇聚处的村民麻木地挑拣着血色的生菜肴。

    魔气流向了与之相反的地方,与重笙相反,与村民相反。

    喜娘的话浮现在她的脑海,村后有一条河,重笙就是在那里捡到了迟霄。

    所有魔气都向那条河的方向汇聚。

    刀剑上的冷光反射出重笙的苍白面庞,灵气在齐峰身上暴涨,让暴雨都为之改变一瞬。

    重笙原本耷拉着的眼皮上翻,双目圆睁,瞬间暴起,极其愤怒的模样:“你们是迟霄派来杀我的!”

    齐峰大呵一声,横刀蓄力,就要从重笙腰间将他一斩为二:“你本不该在这世上。老子就是来杀你的!”

    想象中重笙操纵暴风雨变成暴雨梨花针的情形并未发生,狂躁魔气在重笙的脸皮下横冲直撞,他扭曲的脸上浮现出惊喜若狂的表情:“你们终于来了!我就知道!迟霄没死!迟霄没死!你们都骗我!我亲手把她送出了村落!”

    黑暗中一闪照亮重笙脸上的异变,湿淋淋的黑发糊在惨白的脸上,脸下的魔气还在鼓动,原本纯黑的瞳孔染上一层紫色妖冶。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匕首,重笙发狂起来,却未对准眼前来自村外的人,他疯癫地冲出栅栏,推倒桌子,刀刃狠狠刺入那些僵尸村民,一下又一下。

    震耳欲聋的炸雷过后,重笙癫狂的话语传入耳中:“是我亲手将迟霄从你们这个吃人的村落送走。哈哈哈哈哈……你们都骗我……你们怎么还配活着!”

    齐峰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轻,眼前飘过去的白又将他一激灵吓回神。

    “魔物逃跑了?”齐峰摸了摸颤抖的嘴唇,“还真被她说中了。”

    被猎物吓跑自然不是魔物,灰犽扭头看着不远处的新郎官,交待道:“你守着门口,秦姑娘进去屋里了,我随她一起去看看。”

    进屋子前,秦衣专门封了嗅觉,怕一打开门就是腐肉血池的景象。可内里意外地干净,就像是初见重笙时的印象,朴素又平凡。

    门口堆了几个大箱子,秦衣远远地将他们都掀在地上,几十套戏服,看上去还很新,却有了缝补的迹象,像是突然换给了不适合的人穿。

    身后传来响动,是灰犽。

    卧房里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床上放着一件红嫁衣,等待着它的主人。嫁衣的腰上同样动了针线,修修补补了许多次,针法细腻,玲珑心思,改的人添了几朵干花,将修补的痕迹掩盖起来,如若不是从内里看,难以注意。

    一个新嫁娘有多绝望,才会在甜蜜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出了卧房,秦衣还未走至灶台,就被灰犽拦下了。

    “不用看了,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根骨头,看起来是人骨。”

    “什么也没有本身也是一种提示。”秦衣踮起脚,通过灰犽的肩探头,去找那堆骨头,“骨头呢?”

    “收起来了。此处不宜久留,那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再做打算。”

    离开前秦衣又返回卧房,她叹息一声,在嫁衣上写就咒语,小小的火苗无声出现,越燃越盛,一点点将那件曾经美丽而又干净的嫁衣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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