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女魃她还没上来!”一个身着华贵的男子跪在云雾翻涌的山头,朝着天上那一轮耀眼的太阳跪坐匍匐,竭力请求着。

    虚空中传来旷古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道:“来不及了。她已力竭,无力返回神界,就让她留在凡间吧。”

    “不!神主!不要!柏染求您,再等等!”

    男子的请求并没有换来神主的宽延,只见那云雾忽而似浪潮一般汹涌翻腾,再过一会儿,云雾平息,男子在山头向下望去,只有静谧的山林。

    神主不顾女魃在凡间战至力竭,已然把天地间的通路断绝了。名曰:绝地天通。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虽是虚指,倒也道出天地之别。在神主所处的海内神界,或许不过须臾,在女魃被困的凡间,却已过了九百年。而在那跪坐山头苦苦请求的华服男子所处的海外神界,也已过了九载光阴。

    就在神主刚回过神来,柏染神巫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已离开九年了。

    ……

    乔木林立的峚山中,一个清秀干练的男子飘然降落其上。

    男子拖着一身墨绿金丝华服,长长的尾拖扫过满地落叶,他扫视着林地,低头寻找,试图拔了拔地上小臂那样高的小树苗,不想哐当一下,小树苗从根茎处断成了两截,他自己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有点狼狈。

    男子起身拍了拍灰,把那碍事的尾拖斗篷解下,扔在一旁。

    他本是要来寻一棵可作为天梯的木材回去的,只不过,连这么小的一棵树苗都这么难移栽,就更别提这里更高更壮的树木了。

    峚山坐落在昆仑东,这里生长的丹木被称作是支撑天地的柱子,比邓林的树还要高大不少。而且,这丹木不论生长多少年都不会拥有神识,正好就一直被神仙当作自家修房子的材料了。只不过寻常神修房子,经过请神,都有那小阶的牛神马仙出来赚外快充当苦力。

    眼前这男子,本就是要去搭个违章建筑的,自然没有请别人来帮忙。

    “嘿——难道真做不了了?”

    男子仰头望着那不知高到几个天外去的丹木,正出神,一颗浑圆的小球正好砸在了他眉心上。

    “啧嘶——什么东西?”

    男子揉了揉眉心,往地上一瞧,捡起了那颗圆溜溜的东西。

    “是颗种子啊……”

    男子转念一想,既然长出来的苗子带不走,那把这颗种子带去灵力充沛的地方种下,应该不出个几十年,就能拿来用了吧?

    男子带着砸中他的那颗种子,消失在山林之中。

    被扯断的那棵小树苗原样躺尸在那里,扯断处依稀还能见到它挣扎时被撕扯的惨状。只是这惨状无人在意。峚山荒芜,不是那些神常来常往的地方,经此一去,这棵树苗只剩孤独地消逝于世间。

    还好,它不知孤独,亦不知生死。

    没有人知道男子带着种子去了什么地方,更没有人知道男子曾带走过峚山上一颗种子。就这样过了九年,在整个神界凡间都知道,神主座下十巫之一的柏染神巫,一气之下甩袖子离开,而神主命令其他神巫去寻找的时候,那棵丹木种子已然悄悄发芽,长成苗苗了。

    西北昆仑之境,几无凡人踏足,绵延千里的,只有像占卜龟背开裂的花纹一般寂静的山脉,那里有一处僻静角落,少有生灵,遍布沙石,青白之间,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山上跳跃着。

    大人自然是消失了九年的柏染,依旧清瘦利落,褪去了华服,换得一身温润素简。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身高只近他一半的一个小姑娘,和柏染比起来,小姑娘穿的衣服简直可以用精致的破烂来形容。

    女孩掌心生出一团焰火,猛地朝柏染砸去,只见柏染立刻在干旱的沙石地间催生出一张藤蔓织成的翠色密网,将女孩抛出的火团牢牢抵挡在他的身前,只余一波热浪扫过。

    热浪卷起沙石,迷了女孩的双眼。

    女孩似已是累极,瘫坐在地上,撇开两条腿,说:“不干了不干了,累死人了!”

    柏染闻言也不打了,走到女孩跟前蹲下,说:“那我们就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再练吧。”

    那声音温润如玉,寻常人听了,火气也该消减大半。

    不想女孩依旧撒气道:“我不想练了!越练越废,这火球根本就不称手!还有这里也是,什么鬼地方,除了我们两个,其他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比之前去过的地方差远了。”

    柏染也不生气,任由女孩子把气都出在他身上,而后耐心地对女孩道:“你前一段时间的火灵觉还颇有长进,怎么这段时间反而还倒退了呢?若是这样,我们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到你阿娘。”

    “你还想见阿娘吗?”

    女孩也知道,只有自己练好了火灵觉,她和阿爹才有能力去北荒救阿娘回来。只是不说自己不过才九岁,连阿娘到底是什么模样,自己也都记不清楚。

    或者说,在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对阿娘的记忆。

    她看得出,自己的阿爹是很爱阿娘的。要不然,阿爹也不用费心思,带着她游遍四海八荒,只为了找到能够救阿娘回来的方法。

    可是,说实话,打从心眼里,她不感觉自己爱阿娘啊!见不见的无所谓吧。

    “可我不记得阿娘的样子。”女孩说,“阿爹你不知疲倦,或许是阿娘在你心里真的很重要,你和她拥有许多难忘的回忆,支撑着你走,可是我不记得我阿娘了。”

    柏染看见乐儿头上他编的一小股麻花辫松了,于是坐在她身边,拆开松了的辫子重新扎了起来,问她:“记得我和你说阿娘叫什么名字吗?”

    “女魃。”

    柏染点头道:“对。乐儿,你该记住她的。”

    “你还说过,阿娘帮神主打仗,打赢了,自己却坠入凡间被困在北荒,你去求神主,神主不搭理你,所以你这才自己想办法。”

    女孩听着柏染讲关于阿娘的故事,从小听了很多遍,却只像听了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的故事一般,一点也牵心不起来。

    又或者说,她好像对所有事情都挺冷漠的。

    从记事的时候起,她便跟着柏染四处游历了。一开始,她一路上走马观花,权当可有可无地闲逛。到后来,阿爹为她下河捞鱼,为她一路上找时兴最甜的果子,天热了就去找世上最甘冽的清泉,还在天朗气清的夜晚,陪着她一块儿看星星。久而久之,对待感情愚笨如木头的乐儿才开始从旅行中品尝到亲情的滋味,开始明白有一个爱自己的阿爹是一件挺快乐的事情。此后旅行,乐儿也开始欲求不满地要求阿爹更多,而柏染,也尽管不厌其烦地满足她。

    但是自从那一天,柏染让她修炼这不知所谓的火灵觉之后,她便对她的阿爹越来越板着个脸。

    她越来越笃定,自己只认识柏染,不认识阿娘。

    那女魃是战败了才落在凡间的,又不是她的缘故,与她何干?

    她原想阿爹只是单纯地带着自己四处游玩,却不曾想过带着她旅游只是顺带的事,阿爹真正的目的是要去救回阿娘。

    或许在她还没有尝到一路上阿爹给她的好时,她能够没心没肺地把这件事情给应下来,但是现下她没有,或者说不知为何,她已经做不到没心没肺了。

    阿爹以前对她的有求必应,让她过上了这么滋润的日子,现在却好像没有了。难道以前对她好只是为了让自己救回阿娘吗?

    谈不上多么曲折复杂的所谓亲情,她知道自己其实只是想玩,不太愿意去管这些她不在意的事情。

    乐儿也反省过自己或许不该生气,想着自己天生就应该是很爱她的阿爹和阿娘的,应该努力去帮阿爹的忙。只不过在百十次怀抱着理当有的一股热情,机械地努力过后,她越来越看清自己,或许就是一个无甚情感的怪物。

    她也不止一次疑惑过自己为什么会养成这么一个废物性子,是阿爹给他的爱不够多吗?

    不是的,柏染几乎对她有求必应,关怀备至,假若阿爹的灵觉足够去摘碧落下的繁星,那都不用她开口,他的阿爹自会去摘下来给她。

    她的阿爹人如其名,是一棵苍翠挺拔的柏树,所以性格也像这柏树一般,对于救阿娘回来这件事一直坚定不移。

    她也很多次问过爹爹,阿娘是什么性子,阿爹说,阿娘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性格果断,为人热情,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可她就不明白了,这样的爹娘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是她这样的性子,做事情十件里有八件都是朝三暮四的三分钟热度,偏脾气又早早地被惯得火爆。

    女孩收回思绪,又问了柏染:“所以若我熟练掌握火灵觉之后呢?怎么去把阿娘救回来?”

    柏染回答说:“你的火焰,如同你的阿娘一般,是至纯至烈之火,足以扭转乾坤,重新打开天地之间的通路。除此之外,我们还需万千凡人虔诚的灵魂祷告。”

    “凡人的灵魂?这要怎么做?”

章节目录

天*******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灵*******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灵*******巫并收藏天*******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