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萧衍才换上常服,便见到了今日份的点心。

    张福在旁小心道:“殿下今早没用膳,小的着实担心,故而斗胆又叫点心房做了点心,才出炉不久,还热乎着,趁这阵子有空,您姑且垫垫吧。”

    他看向桌面,只见甜白釉的碟子里有一堆……“虾”。

    没错,如昨日的那些鱼差不多大小,亦如昨日差不多的色泽,一瞧就是烤出来的。

    ……就是不知为何要做成虾的样子。

    张福也在旁暗自乐呵——要不还是这位赵姑娘有新意,昨儿是鱼,今儿又成虾了。

    别说,闻着还挺香的。

    没错,此时的萧衍也闻到了那股味道,虽然淡,但足够让他分辨得出是荤食与面食经过烤制后的香味。

    如果昨日还怀疑是幻觉,此时他已经十分肯定这是真实的气味。

    他试着拿起一个放入口中,一咬下去,齿尖果然体验到了那股外酥内软,还带着刚烤出来的温热。

    他又慢慢咀嚼,舌尖又分辨出了淡淡的咸味,以及一点甜味。剩下的,似乎是鸡肉的味道。

    他忍不住开口:“里头可是放了鸡肉?”

    张福一愣,忙道:“小的也不知,要不……传做点心的师傅来问问?”

    叫她来?

    萧衍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虚,道:“不必了。”

    却不忘继续吃。

    舌尖的滋味依然在,且比昨日还要更清晰了些,他一边吃一边确认,眼看着就将碟子里的虾吃了个干净。

    张福赶紧奉上茶水,萧衍接过,喝过一口,却如昨日一样依然没有味道。

    这究竟是为何?

    为何只能尝出她做的点心?

    正暗自思索,却听门外禀报:“启禀殿下,膳房管事求见。”

    萧衍回神,道:“叫他进来。”

    便见吴庆春来到面前,行过礼后小心道:“启禀殿下,吕富贵已经招认,其身上的伤是昨夜去骚扰点心房的赵姑娘时,被赵姑娘打的。”

    什么?

    一旁的张福顿时瞪大了眼,这个吕厨子,居然敢去骚扰摄政王中意的姑娘?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却听吴庆春又道:“除此之外,这吕富贵平日还将膳房不少食材中饱私囊,案值约莫五百两。”

    萧衍冷眼看过来:“你这个管事是如何当的?”

    却听扑通一声,吴庆春已经跪到了地上,脸色煞白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萧衍道:“赏他二十大板,报内务府处置。念你素日无大过错,暂扣一季月银,从今日起,阖府严查,往后若再有此等事,你就不必留在府中了。”

    吴庆春立时磕头道:“谢殿下隆恩!谢殿下隆恩!”

    还好还好,差事保住了,呼……

    吴庆春退出了房中,张福则暗自琢磨——怪道今早殿下会那般生气,原来是赵姑娘受了惊。

    这二十大板下去,那吕厨子剩没剩口气可都不一定了,该!

    不过话说回来,殿下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难道昨夜悄悄去过点心房?

    ……

    正琢磨着,却听萧衍问道:“你给点心房换了张床?”

    张福赶忙道:“回殿下,那日小的去点心房无意瞧见那床铺,实在太过简陋,想着赵姑娘不像府里别的人有值房,一天到晚都得待在点心房里,实在有些不太好,左右库房里还有许多用不着的,就叫人给换了张床。”

    话音落下,萧衍只嗯了一声,并未说别的。

    张福把心一放,想了想,索性又道:“小的觉着,应该再给点心房换个门,以防日后再有如昨夜的事……”

    “你看着办吧。”

    萧衍还有要事,起身去了书房。

    ——以她的身手,寻常人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

    天黑了彻底,门也终于装好了。

    萧衍穿过来的时候,赵拾夏正在收拾换门留下的石块木屑,嘴里还嘟囔:“好好的又给装什么门呢,换成银子不成么!”

    萧衍,“……”

    好心给她装门,还落下埋怨了?

    眼看打扫干净,门外传来了李妈妈的声音,“夏,快开门。”

    赵拾夏赶忙应声开门,便见李妈妈端了个盆进了房中,瞅一眼木盆里的东西,她顿时惊喜道:“您给我要到了?”

    李妈妈将木盆递给她:“可不是,新鲜的。”

    赵拾夏赶紧接过,又拿出几个铜钱给李妈妈:“妈妈辛苦了,改日请您吃酒。”

    李妈妈接过铜钱笑道:“没想到你小姑娘还喜欢吃这个,成了,我走了。”便又离开了。

    萧衍有些好奇,那盆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却见赵拾夏从盆子里提出一只血淋淋的肉坨,开始用水清洗。

    萧衍:“……”

    以他的经验,这应是什么东西的内脏。

    她喜欢吃这个?

    因着战场上的经历,他从不吃这些脏腑,此时眼见赵拾夏接连洗出几盆血水,直觉有些恶心。

    一阵过后,终于见她将那东西洗了干净,放入锅中煮了起来,却居然未加任何佐料。

    萧衍:“……”

    竟如此重口么?

    而随着锅内腾腾热气飘出,没过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就见她去开门,紧接着,便见那只橘猫进了来。

    萧衍心头一跳,下一秒,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再定神之时,他又成了那只猫。

    “???”

    怎么又是如此?!

    赵拾夏却满脸惊喜:“橘橘你怎么来了?你今天是第一个哎!”

    萧衍:“……”

    他也想知道这只橘猫为什么又来了。

    却听赵拾夏又道:“今儿可有好东西,等着,我去捞去。”

    好东西?

    萧衍一顿,眼见她直奔烤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见她掀开锅盖,将里头的东西叉了出来,冲着他晃了晃,一脸兴奋道:“新鲜的大猪心嘿嘿,今儿叫你们好好解解馋!”

    萧衍:“……”

    竟然是给猫吃的。

    赵拾夏已经拿刀切了起来,又同他道:“橘橘,这个可是专门给你弄的,以心补心嘛,前几日你吓坏了,吃了这个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萧衍:“……”

    这是哪里的道理?

    还有,他并不想吃。

    为免再出现前两次的情景,他当机立断决定离开,然而尝试再三,依然脱离不了猫身。

    大抵还是要离开这间房,他于是又跑到门边,这才发现不对,从前那两扇门之间有个豁口,正能通过猫身,现在新换的这个却是严丝合缝,他仅凭猫爪根本扒不开。

    这情景被那女子看到眼中,立时端着猫碗来到他面前道,“橘橘你到门口干嘛?别急嘛,肉来了!”

    刹那间,原始的荤食味道迫近鼻尖,他只觉浑身一紧,控制不住的就埋头吃了起来。

    嗯……软硬适中的口感,恰到好处的大小,还有那股难以挣脱的香味……

    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喉间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眼见橘橘吃的很香,赵拾夏十分欣慰,今夜橘橘第一个来,说明紧张感已经在渐渐放松了,不枉费她斥巨资买的这颗猪心。

    门外又传来猫叫,她忙去开门,见是小黑来了。

    “你今儿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过来?”

    小黑喵了一声,【别提了,隔壁那只花皮不讲武德,老子跟他打了半宿……】

    话未说完,却见嗖的一下,一道橘影如风一般,从门口一下溜了出去。

    赵拾夏一愣,忙回头看,却见猫碗前果然没了橘橘的影子。

    “???”

    什么情况?橘橘为什么又这样跑掉了???

    ~~

    天还未亮,王府已是灯火通明。

    张福踏入寝殿,一眼便望见才起床的摄政王殿下面露疲态,吓得赶忙关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他昨夜不当值,不知是不是值夜的小祥子疏忽,扰了主子歇息。

    萧衍只道了一声:“无事。”

    ——昨夜逃出点心房后,梦中全是血淋淋的场景,一会儿梦见手中捧着各种脏腑,一会儿又梦见脚下血流成河,几番惊醒不成眠,前后加起来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自然有些疲惫。

    张福只好不再问,招呼伺候洗漱的小太监上前,又吩咐人去传膳。

    待萧衍洗漱完毕,热乎乎的早膳已经摆在了桌上。

    然而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菜肴,脑间却忍不住出现昨晚赵拾夏炖猪心的场景。

    “……”

    努力摁下那些画面,他举箸开始用膳,张福则在旁小心观察。

    ——自那吕富贵被撵了出去,内务府便迅速派来一名新厨子,但眼看昨日做了两顿饭,殿下的胃口依然不怎么好。

    不知今日这顿早膳如何……

    然而不多时,他便发现,殿下的胃口依然不怎么样,每样菜式尝过一口就不动了,粥也只勉强吃了几口。

    这怎么成?

    正发愁,却见萧衍直接放下了筷子,他心间一顿,赶紧上前道:“可是菜式不合殿下胃口?不然叫内务府再换个厨子?”

    “不必。”

    萧衍道。

    桌上无论汤粥还是小菜,吃到嘴里依然没有味道,甚至连温度也辨不出。

    一如从前一样。

    就算再换个人,只怕依然如此。

    想了想,他索性道:“叫点心房那丫头做。”

    什么?

    张福一愣,这是……又要吃点心?

    却听他又补充了一句:“本王不吃点心,叫她做正餐,什么都好。”

    张福又是一愣,殿下今儿都不吃点心,直接叫赵姑娘做饭了?

    还“什么都好”……

    嘿,这还是头一次从殿下嘴里听见这四个字儿呢。

    如此包容,极为玄妙。平素说一不二的人,也能说出这样温和的字……

    正悄悄砸么着,却见萧衍朝他投来目光:“没听见?”

    张福回神,忙垂首道:“小的这就去。”

    便赶忙去了点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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