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被送到爷爷家之后,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过日子,孟湘父亲也会偶尔送钱过来,但老头不收,无一例外都提着扫帚将人赶出去。

    每次孟湘都会呆在房间不出门,埋头写着作业,听着外面爷爷勃然大怒的声音,大声斥骂父亲,窗前枝头鸟儿惊起,扑腾着翅膀离开,不久之后就会响起汽车发动的声响,最终归于平静。

    那个男人始终不会提一句,囡囡怎么样了。

    而爷爷只会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去敲她的门,若无其事地叫她吃饭,好像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来过,她也从来不会主动问起。

    爷爷是木匠出身,除了修修桌子椅子闲暇之余做些手工艺品拿去镇上卖,这些年眼睛坏了,做东西的速度不如从前,孟湘写完作业会在傍晚主动帮他做一些简单的活。

    每次孟湘最不愿意的,就是爷爷让自己给对面送修补好的物件。

    对于对面住着的那个领居,孟湘打心里有点畏惧和害怕,隔三差五总有坏的桌椅要修,像是打架砸坏的。

    桌子太重一般爷爷不会让她搬,每次孟湘吃力地把椅子凳子送到门口,用力敲敲门板,转身一溜烟就跑回家里。

    但是他们也不可避免打过几次照面,有一次孟湘放学回家的时候有人在家门口叉着腰骂骂咧咧,酒醉似的,嘴里大约骂着杂种、婊子生的之类污浊不堪的话,邻里大门紧闭,似是一点也不想惹上事。

    但从他们平时八卦的嘴里孟湘曾经听过,这个男人被亲儿子撵出去,隔三差五就要来家里闹一回。

    骂声在对面的门被从里抚摸你,踹开时戛然而止,站在门口的少年眼神冰冷凶狠,有着不似同龄人的戾气,冷不丁对上视线,那双黢黑的眼睛让人发怵,孟湘甚至没有跟他对视上两秒钟就赶紧加快脚步走回家里。

    后面的事她没有再去打听,在孟湘的潜意识里,这种人应该远离。

    只是孟湘不明白,对亲儿子能举起扫把追出十里路的爷爷却对那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少年格外慈和。

    “湘湘,看人要用眼睛,不要用耳朵。”

    爷爷在院子里捯饬他还未完工的摇椅,摸着嘴边青白的胡须,乐呵呵地说道。

    孟湘却不这么认为,她用了眼睛,也用了耳朵,那个人就是不好相处。

    孟湘固执地保持着对他的刻板印象,一年又一年,真正和秦治说上话的时候是某个寒冬。

    孟湘放学回家,院门落了锁,爷爷不在家,但她平时会带备用钥匙,只是这次里里外外翻遍了书包也没有找到。

    那个时候智能机已经普及,但爷爷不用手机,以往走时都会给她在桌上留字条。

    但这次她连家门都进不了,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孟湘嘴边呵出热气,小巷灯火渐明,快到晚饭时间,爷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她等一等就好。

    孟湘蹲坐在院门口避风的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凌乱沉重的踩雪声让她猛然惊醒,瞥见几个男人身影她不自觉往草丛旁边躲了躲,她分明见到了刀棍之类的东西!

    “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谁欠的找谁,滚。”说话人嗓音如薄刃一般,在消音的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生冷。

    “呵,连毛都没长齐就在老子面前装大爷,你算哪根葱?”

    男人啐声紧接着棍子落在皮肉的闷响,孟湘看不见,心却跟着颤了颤,捂着嘴不敢说话。

    她闭着眼睛不听不看,只期望时间快点过去,爷爷快点回来,或者哪怕是巷子里有一个人出来也好,只要能发现阻止眼前这一幕……

    男人们似乎没有料到这小子打起架来这么狠,拳拳见肉见血,他们本意是来催债的,讨不到好处就撤。

    “操,今天碰到刺儿头了。”

    “下次最好别让老子碰见你!”

    威胁恐吓的话语随着汽车扬长而去的声音消去,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弥漫不散。

    她紧闭的眼皮颤抖着睁开,透过草丛隐约看见雪地里除了脏污凌乱的脚印,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以及……一双沾着泥雪的马丁靴。

    少年周身身影笼罩在阴影之下,犹如黑夜索命的暗鬼,仿佛一旦被那双淬了寒意黢黑冰冷的眼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孟湘几乎吓得跌坐在地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湘一向自诩还算活泛的脑子此刻宕机,甚至怀疑自己只要说看见了刚才的一切就会被他杀人灭口。

    她紧紧咬着嘴唇,梗着脖子装死不开口。

    对方瞥一眼她抱在怀里的书包以及紧闭的大门,似乎猜到她站在这里的原因。

    秦治没有再靠近她,转身踩着泥泞的黑雪开了自己家门,女孩却没有跟上来。

    “不进去?”秦治斜倚在门边,浑身的戾气淡了许多。

    孟湘攥紧了手里的书包,低头望着被融雪打湿的鞋面,蜷起冻僵了脚趾头,没有挪动。

    眼前这个人的危险性对她而言无疑是所有安全教育里亮红灯的。

    “要是你爷爷今晚都不回来,冻死在外没人会管。”

    孟湘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敢走进那个人的家门,明明敲响任何一户人家的门,都比这里来得安全。

    但是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却像是完全消匿在篱墙之外,每道门槛竖着的冷漠让她更加难以踏足。

    孟湘爷爷原来是去外地送货,因为大雪封路巴车停运赶不回来,钥匙被他带在身上,只得借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给秦治让他暂且收留孙女。

    其实孟湘爷爷是说让他带孟湘去找住在另一条街巷的表婶福婶家住一晚上,但秦治嫌麻烦,而孟湘要面子,最后达成共识在秦治家将就一晚上。

    秦治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两间能睡的房间,其余的被各种工具杂物充满。

    孟湘不知道为什么直觉那间次卧是秦治的房间,决定去主卧睡。

    “不准去那间。”

    “为什么?”

    “晦气。”

    “……”

    孟湘十四,已经有了男女意识,顿时警觉起来。

    明明主卧就能住人,他故意这么说难道是打了歪主意想跟她住一间?

    她警惕鄙夷的眼神让秦治一阵无语,刚刚使过狠劲,此刻塌肩软绵绵窝在沙发上,抬起手臂指向次卧:

    “睡那间,我睡客厅。”

    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孟湘不情不愿噢了一声,转身走进次卧,像是不放心似的,站在门背后试了试门锁是否完好结实。

    秦治浑然不在意这些,比起这些他更在意今天来找麻烦的几个人。

    已经好几年没有人找上门讨过债,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人又去赌了。

    想到这里,秦治眉眼压下透着瘆人的寒意,恰好被试完锁开门的孟湘撞见,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眉心松开,对于孟湘的反应早就已经见怪不怪,怕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这一个。

    “你的伤口,好像渗血了。”

    孟湘犹豫着走近秦治,棱角分明的脸庞被划伤,伤口从眉骨到眼角,不长,但再近一寸就要划到眼睛。

    想起刚才那一幕孟湘的心再次揪紧。

    其实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刚才有多危险。

    他说到底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报警或者叫大人吗?有什么好逞能。

    “不疼么?”

    秦治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少女葱白细瘦的手指落在眉侧上方,甚至不敢触碰他,像是有通感似的,他却能感觉到指腹擦过眉骨时的柔软。

    孟湘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握紧手指收回手,自己圣母心泛滥也该看看场合,眼前这个人可是能揍跑几个成年人。

    孟湘飞快地跑回房间,“砰”地一声合上门,秦治回过神,感觉到确实有湿润的液体划过眼角,指腹抹去,门却在这时突然打开。

    少女飞快地将东西放在茶几,然后兔子似的跑回房间,一如以前将孟老头修好的家具丢在他家门口。

    是一枚粉色创可贴,印着卡通图案。

    幼稚。

    他抿紧的唇一撇,捡起创可贴,撕开,歪歪扭扭贴上。

    ……

    吧台前。

    秦治单手按着酒杯,整张脸都笼罩在流溢的光影当中,有年轻女客从吧台边上走过,目光从男人挺拔眉骨游走过凸起喉结,红着脸走开。

    这家酒吧最大的门面就是老板本人了,有客人甚至打听过哪天老板坐镇才来。

    “三哥你手还没好?”

    守前台的侍应生是个年轻小伙,大家都叫小军,刚来这里不久,站在吧台边上擦酒杯的时候瞥见秦治缠着创可贴的食指诧异发问。

    他都见贴了好几天了。

    苟乐好奇凑过来瞅一眼,嫌弃道:“哥你这奇怪的品味啥时候能改改?”一个大男人用创可贴就算了,还用这种印花式儿的,瞧着别扭得慌。

    感觉到冷眼斜来,苟乐自觉做了一个封住嘴巴的动作。

    他都多久的毛病了,不让说自己还嘴贱。

    三哥平时糙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在这上面就娇气了,那么针眼大点的伤口用还贴创可贴,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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