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治出声赶人,孟湘站着不动,秦治便直接朝她伸出手臂,将孟湘扭转了个方向推出厨房,随意将袖子卷起至小臂,微凸的青色血管在麦色皮肤下纵横蜿蜒,握起锅铲的手掌宽大修长,手指间还夹着未燃尽的烟。

    难怪总闻见股烟味,原来这人在小孩面前也不知道避着。

    “家里别抽烟。”

    她忍不住轻声说了句,秦治眉峰跳了跳,瞥一眼孟湘,两根手指捏紧烟嘴放在唇边最后用力深吸一口,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丢进垃圾桶里。

    孟湘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去客厅,旺崽溜回椅子上装模作样的写作业,实际上滴溜溜的眼珠关注着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

    “不会做?”孟湘见他涂涂画画半天一个题都没写完。

    旺崽摇头,理直气壮:“不会。”

    旺崽出生早产,生下来从小就身体不好,不过被福婶养得皮实,这几年父母工作繁忙没空被福婶带回老家,身体放在第一位,学习成绩就马马虎虎了。

    “这个步骤写错了。”孟湘伸手指出他算数题上的错误。

    “噢——”

    旺崽拖长了音,不情不愿地用半截被铅笔戳得不成样子的橡皮擦掉写下的答案,等着孟湘告诉他正确答案。

    孟湘拿起铅笔写下对的演算公式,接下来的让他自己算。

    他撇撇嘴,咬着铅笔头算题,福婶提着醋进来先见秦治在厨房,心头微诧,又看到孟湘正押着孙子写作业,乐道:

    “旺崽,你跟小孟阿姨多学学,她以前可是咱们镇上的高考状元。”

    “状元是什么?”

    “第一名。”孟湘解释。

    旺崽不屑:“那有什么,我也得过第一名啊。”。

    “倒数第一算什么第一名?”

    被婆婆揭短,旺崽不服气:“我才不读书,以后我也要跟叔叔一样,早早出来挣大钱!”

    福婶当然不是说秦治不好,但是谁家不愿意出个知识分子,看孙子这胸无大志的样子又气得牙痒痒。

    “你还别说,你叔叔以前学习成绩也是顶好,要不是——”

    意识到厨房里头的人也听得到,福婶的声音消了下去,自动略过这个话题,“总之你要不好好读书,长大以后连个饭碗边都摸不着。”

    旺崽才不听她的,扭过脖子屏蔽掉婆婆陈词滥调的唠叨。

    “行行出状元,有志向是好事,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出来也不过刚刚能养活自己。”

    孟湘这么说倒不是拈酸,而是事实,听杨志航说秦治现在应该算是镇上混得数一数二的,再不是当年那个被街坊邻里当成反面例子教育孩子敬而远之的混混修车仔。

    走进社会好像没有什么能是用来衡量的唯一标准了。

    秦治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听见孟湘这么说眉头皱了一下,说道:“吃饭。”

    吃完晚饭外面的雨势头依旧很足,孟湘手受伤,秦治难得没有当甩手掌柜主动起身把碗洗了,福婶怎么可能让他们来,将他赶回客厅。

    孟湘守着旺崽坐在餐桌边上写完作业顺便等雨停。

    秦治也不急着走,展开肩臂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里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节目,说是看电视,实则被他拿来当催眠的伴奏曲。

    孟湘抬头看一眼沙发上的秦治,长腿交叠,肌肉紧实的手臂极富安全感地垫在脑后,男人睡姿随意散漫,健硕颀长的身躯却容易引得让人浮想联翩。

    “你是不是喜欢我叔叔?”

    “不喜欢。”

    “那你老看他做什么?”

    “看就是喜欢了?”

    “不是吗?我喜欢我们班上的班花,我就天天看她。”

    才多大的小屁孩,能知道个什么喜欢。

    话到嘴边却让孟湘一怔,脑子里浮现说这句话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好像这句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孟湘没再说话,而是目光一转落在作业本上,提醒:“这题又算错了。”

    等到旺崽磨磨叽叽把作业写完,外面的雨也差不多偃旗息鼓,孟湘起身准备离开,秦治觉浅睡得警醒,睁开的双眼惺忪未明,望向玄关处的孟湘:

    “坐我的车走。”

    “不用,没多远。”

    福婶家隔两条街就到他们家。

    孟湘拒绝坐秦治的车,单手撑着把伞走在巷子里,瘦削的身影在黑夜当中像是单薄却带着韧性的纸,身后的车子不紧不慢地跟着,车灯映照着前方的路绵若针脚的细雨斜飞。

    “不是要给傅云峥庆生么?”

    秦治故意将车开得很慢,与孟湘的步速度齐平,左手搭在摇下的车窗边,漫漫细雨飘进来,语气听着闲逸悠然。

    他指的是孟湘发的朋友圈,发的餐厅预定座位的截图,下面杨志航评论:介意多一盏电灯泡吗?只蹭饭的那种。

    孟湘撑着伞目不斜视:“他临时有事,取消了。”

    “看来他也不怎么在乎你。”

    “……”

    孟湘不想说话,秦治便开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快到家门口,孟湘抓着单肩包扭头加快了脚步。

    “你上次有东西落下了。”

    孟湘站在家门口找钥匙的动作停住,转过脸来,秦治已经转身往反方向走。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上次更乱一点,唯独厨房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连洗碗池的碗都是上次来时见到的那几个,可以看出他平时一个人在家很少做饭。

    “何曼平时不过来?”

    “她过来干什么。”秦治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推开阳台门脊骨向后倚靠着墙面:“自己去拿。”

    孟湘轻抿嘴角,她知道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只是他没提,自己也不主动去问。

    如果何曼过来,家里突然出现女人的贴身衣物,他估计怎么都说不清楚,所以也不会在家里一直留一个定时炸弹。

    只是孟湘没想到内衣是被用衣架光明正大地晾在阳台上,丝绸质地,黑色蕾丝款式,有点性感,是她平时很少穿的,就这么明晃晃挂在那里,昭然揭示着自己让它留在这里的目的。

    她忽然觉得手心微微出汗,踮起脚尖将内衣取下来,还没有完全干透,带着与天气相当的潮气。

    “你洗过了?”

    秦治正在厨房倒水,听见孟湘的问话差点咳出来,握着水杯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孟湘站在客厅,将内衣揉成一团握在手里背过身后,眼皮轻轻垂下。

    “我说过贴身衣物不要用机洗。”

    在乎的是这事,秦治正想张嘴反驳,忽然意识到说了更不合适,便什么也没说,咕咚将杯中水饮尽,放下杯子:“既然拿了就回去。”

    孟湘走出去之后秦治低头看了一眼手掌心,甚至有种还能感受到内衣材质的错觉。

    冷不丁丢在原地几天,秦治最终还是帮她洗了。

    而且确实是手洗的。

    孟湘在这方面格外矫情,贴身衣物一定要分开来洗。

    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做到这份上,秦治都觉得自己有病。

    孟湘从秦治家出来一路走得很快,路边的泥水溅湿了鞋子也浑然不觉,进了屋,关上门,脊背紧紧靠在门板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是有点难堪的。

    一个女人的内衣落在男人家里,她不清楚秦治是真不在乎,还是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她走到垃圾桶旁边,想将被混着洗过的内衣丢进垃圾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取出衣架将它晾起来。

    孟湘转身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酒是上次傅云峥给她送行李时顺便留给她的,她平时不太喝,但此时却想喝一点。

    阳台上内衣高高架起随风轻轻摆动,大雨后夜晚晴朗天上没有星星,孟湘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指尖刮蹭着酒杯内壁,透过酒杯,半隐在云后面的月亮,仿佛落在红酒杯当中。

    孟湘神色当中染上了几分朦胧,靠坐的地板上思绪渐远。

    女孩到了年纪就开始发育了,孟湘发育得晚,在别的女孩已经抽条长胸的时候还是一马平川。

    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可以不用穿背心,毕竟身边只有爷爷,这种隐秘的事情她找不到一个能说的人。

    但是该长的还是会长,到了初二下学期胸前的变化再也不是稍稍含胸驼背就能掩盖得住,夏天到来,孟湘却还穿着厚重的校服外套,但爷爷似乎没有发现孟湘的异样,孟湘面皮薄,说不出口,便自己攒钱买背心。

    上初中在学校花销不大,爷爷供她所有开支,孟湘不好意思再要零花钱,平时能攒下钱的就只有从早餐钱里抽。

    每天攒三块钱,十天才攒上三十块,这几天她每天都要在放学之后跑去镇上市场里的内衣店看上一眼。

    看看打折区的背心有没有被买走。

    在这天放学之后她攥紧了零钱,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女士内衣店。

    店主是个烫着卷发的女人,人很热情,一来就给她推荐最新上市的内衣,瞥见孟湘脸上的不安局促,纤瘦的身体隐匿在宽大的校服之下,刻意弓着背,用清汤挂水似的长发遮挡胸前。

    老板娘意识到她是第一次来买内衣,便挑了件让她去试。

    她拿的是件纯白色的,褶皱纹理,带着花边,海绵垫撑起一圈小小的弧度——孟湘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刚刚发育时的小背心了。

    孟湘没有接,似是看出她的顾虑,老板娘说道:“这款是去年过季款,打折,三十块。”

    孟湘松了口气,没有超出预期。

    站在试衣间的镜子前孟湘心中划过一丝有种异样奇妙的感觉,仅仅过了一个冬春,她浑然没有发觉,腰变细了,上围丰满了,逐渐出落成少女的柔软青涩模样。

    试过合适老板娘才帮她包装起来,临走前不忘交代道:“最好买两件换洗,这个年级长得快,要是小了还得买新的,女孩长胸很正常,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告诉家人。”

    孟湘轻轻应声,红着脸走出内衣店,但心情却放松不少回家路上脚步轻盈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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