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叫做安格瑞拉的国家一直往东,走过草肥水美的小河谷,穿过岩石密布的半步原再翻过延绵起伏的云夷山,进入一望无际的抚幽林。

    在扶幽林的深处,可以找到到一个巨大的湖泊。安格瑞拉人叫它“天眼湖”,这是由安格瑞拉的某一任国王亲笔御赐的。

    那时,云夷山以东是大片广鹜的原始森林,尽管这个时候的安格瑞拉也只是个边陲小国,但除了一些闲散的部落城邦之外并没有明显的能够和安格瑞拉能一较高下的国家。于是自然而然的,安格瑞拉便将那一大片极为广阔的“无人区域”在地图上划入了自己的版图。

    不过其实那位国王自己从未来过此地,只是看到古老的地图上所绘制的这个湖,这位有几分文人雅趣的国主便认为它“状如天目,督于世人”遂赐名“天眼”。由于云夷山再往东去,实属人迹罕至,这位皇帝御赐的名字也就只是注明于地图之上,倒也并未在实地立碑颂名。

    但或许是因为好记,也或许是因为真的很形象,这个名字也就这么流传开来,为世人所熟知。

    洛安城就位于这“天眼湖”湖畔,而世代居于洛安城的人们都称这巨湖为“藏明海”。

    据说当年东方一族残存的血脉率领宗族家臣以及自愿跟随的百姓隐姓埋名旅居四方。途经此地之时,见此处风光迷人宁静安逸,便下命在此停脚休憩。流连数日,本欲离开之时,族长东方云却发现插于地面的洛核木拐竟已立地生根,抽出新芽。东方云大喜,再观四周风水山势,断言此处乃是福泽之地,便令众人在此祭拜天地凿石伐木,历时三年,建城“洛安”。

    自后是以东方世家为主,另有“欧阳”、“赫连”、“乐正”、“谷梁”四门为辅,共治此城。往后数代,洛安城内大多数时间都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不谛世外纷争治之乱,不受天灾人祸之苦。

    确实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却说这洛安城在此建城至今已有一千两百多年,城内居民绝少与外界相通。外界对于此处桃源也是众说芸芸,不信者大有,不知者更多。这一来是由于此地过于偏远——云夷山延绵不绝,扶幽林寂暗深远,二者皆是风水地气变幻之处,更兼时长有凶兽出没,绝非一般人能轻易穿越;二来却是因为洛安城建成之时城主东方云及四长老立下的规矩:不问外事,安于己心。

    自东方云建城起至今,到过这里的外人总共都不超过一百人。其中大部分都选择了永居于此,另外数十人离去之后只有一人最终成功走出了这茫茫森林。

    那人将所见所闻写成一本游记,并且希望能组织一些人手,最好是能获得哪个国家的官家支持再一同去往洛安城,将这个并未明确记载在任何官方纪录里的城市,正式纳于某个国家的版图之下,以换得自己封侯纳爵。

    只是并没有人愿意听信他的“疯言疯语”,而那本游记也被世人笑称为《梦游记》。他虽然因此懊恼不已,却并没有任何足够的证据,最后竟然因此郁郁而终,实在是更另旁人唏嘘。

    这件事情,于外界,只不过“疯”了个人而已,于洛安城,只不过来了个昙花一现的外来客罢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是东方璃珂却觉得,要是那天自己没有拉着大师兄杨易一同偷偷溜出去玩。那个“无关紧要”的外来客要是就这么被那只凶猛的花豹啃成一具白骨的话,自己大约是不会突然那么坚定那么拼命去学这个曾被自己认为是古板繁杂之物的方术的。

    此时已经是半夜,东方璃珂放下手中的竹简,一抬头却发现一只巴掌大翠青色的大蛾子懒洋洋地趴在铜灯边上。

    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只大蛾子,又提起笔来用笔杆子末梢戳了戳那蛾子的触须,东方璃珂突然生出一丝促狭之心。

    大蛾子只把触须懒懒地动了两下,突然又急速地一扇翅膀,瞬间避开了东方璃珂要甩过来替它画个大花脸的毛笔尖。

    “你这妖蛾子!”东方璃珂执着毛笔笑骂道,“不愧是得了师兄的真传,跑得倒是挺快。”

    翠青色的大蛾子威风凛凛地抖了抖那对像是武戏里武将头上的翎子一般漂亮的羽状触须,舞动着那对翠绿色的大翅膀在空中兜了两圈,见东方璃珂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这才收了双翼再次懒洋洋地趴回了铜灯旁。

    说起这只蛾子,东方璃珂简直忍不住要怀疑自己那位大师兄在审美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细数起来已经是两个多曜时前的日子了。

    那日,东方璃珂开心地和杨易一起喝了那坛罱月酒潇洒地回了家,第二天便是中元祭。

    中元祭是每年的七月十四,在这个日子里大火星从占据一整个夏天的位子上开始移动,天气便会逐渐转凉。

    按常理来说一年之中那么多节日晚上其实都挺热闹,但唯独这天的祭礼结束之后是必须要各回各家,不能在外逗留的。

    传说中这一天冥界的大门会打开,死去的人们能够被挂记着他们的生者接回家探亲做客。故而每年的这个时候在洛安城中都是要祭祀先祖的日子。所以中元祭的祭礼会在十三日日入之时正式开始,持续到十四日子时结束。

    明明是个极富人情味的节日,但这个特殊的日子却在方术中被却称为“鬼节”。

    可偏就是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吉利的称呼,在东方璃珂看来倒是更靠谱一点。

    因为她从未见过归来的死者,但却在距离洛安城三百里开外的一个地洞中,清楚地看到过那看似平静的一小潭黄泉之水在大火星移动的那一瞬间阴气暴涨。要不是杨易的提醒使她早有提防,恐怕那时的她得结结实实地吃上一个大亏。

    黄泉水脉贯穿于无数空间,大火星位移,黄泉之水阴气暴涨,世界之间的界限会在这段时间内变得模糊。届时黄泉之水里危险的生物会陡然增多,甚至会有其他两界生物跨界出现,譬如彼界[1]的黄泉游鱼,引魂蛭,乃至奭鳞蛟;宁界[2]的寒傲角,白无垢,乃至光晶蕊。

    这也就算了,毕竟同属三界,就算不小心折了也只能怪自己过于大意。

    但黄泉水脉联通之处,甚至还包括了与现界性质完全不一样的纯阴世界。

    现三界是属于阴阳协同的世界。

    尽管现界人类一直都有关于纯阳世界和纯阴世界存在的推断。但一直到方术的出现,才令现界完全确定了纯阴世界的“鬼界”真实存在,更是在此基础上发现了二元鬼界“魔界”。

    重要的是,这些世界有可能会在这特殊的时刻给现界带来一些不速之客。

    譬如说:鬼。

    对于这些意外访客而言,尽管这些地方的食物大部分并没有自己原本所在世界的东西更适合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加丰富的营养,但是它们好抓啊。大不了多吃一点,就算补不了什么,至少也能满足个口腹之欲。

    所以至少是理论上看起来如此容易出事的夜晚,自然是要回家关好门好好呆着。

    可东方璃珂却仗着自己使得一手熟练的驱御之术,完全不把那些有可能出现的危险访客放在眼里,顺了两坛子摆在宗庙祭灶上的佳酿就偷偷溜出来要找她的大师兄去了。

    此时竹舍前的石桌上已经备好了小菜蔬果。

    杨易素来知道这位小师妹的脾性,若用那些长家们的话来说她,那就是“阎罗王的女儿,鬼丫头一个”。要不是见她小小年纪便展露出一身极好的天赋,又真真是机敏无双的份上,绝对要甩手不管了。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一轮玉盘般的圆月,原想着估算一下时辰,但却眼见那耀眼的银辉突然像蒙上一层淡薄的薄纱,顷刻之间竟像是人被锁了喉一般悄无声息地暗淡了下去。

    天上没有一丝云。

    杨易微微动了动眉。

    今夜会不太安稳,自己应当提醒一下那丫头择日再聚也并无不可。

    “大师兄接酒!”

    一袭红裳夹着一道劲风便稳当地停在了他身侧约两丈开外,爽利地打消了他要起诀传递消息的念头。

    紧接着两个酒坛随着那声娇喝照着杨易迎面抛来。只见他伸手一接一转,右手食指勾住了一个酒坛上的红绳网,掌心则稳当地托住了另一坛。

    看着正一边大笑一边给自己鼓掌的东方璃珂,杨易摇头笑道:“师妹下次还是要当心些。要是我刚才失了手——”

    “失了手?那敢情好啊!要是把这顺手拿的酒给砸了。”东方璃珂转了转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珠,一双大眼睛里突然闪出一种十分兴奋的光彩不由得拍手道:“刚好!我前些日子听说宗庙祭祀的酒窖里还藏着几坛陈年的怀桑。那几句话叫什么来着——‘柸中怀桑酒,今岁共君饮。色与琼浆并,香同玉露齐。’哎呀呀,那酒肯定是……”

    杨易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兴奋得两眼放光的小师妹不由得暗自庆幸他刚才没有眼花手抖,否则这会儿要是被逼着和她一起去取那陈年怀桑那是有可能被师傅打断腿的。

    眼瞅着东方璃珂就要一个箭步窜上来现场演个夺酒意外,杨易迅速将酒坛稳当的放在了石桌之上,左手几乎同时将泥封干净利落的一拍笑道:“虽然这老酿或许在名头还比不得那陈年怀桑,但却也一定不失为好酒。若是就这么浪费了,也实在是罪过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酒坛子,一股轻幽的酒香随即散发在了空气中。

    杨易微微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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