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府占地很广,处在将军府深处的栖苑,绕着外墙一圈,也足足要走二个时辰。

    栖苑里面,就数临风和兹水两处最为引人。

    亭台楼阁,宝树珍禽。

    临风里住着蓝茵,兹水里住着姬照。

    卫将军府里平日里会来很多人,可是能见到她们两个的,寥寥无几。

    姬照曾经问过蓝茵:“你知道我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地位最低下的两个奴隶,却享受着将军府里最精美的衣装和食物,就像生来的上等人?”

    蓝茵没有回答她,那时她正看着窗外的清竹。

    姬照嗤笑一声便离去了,她们两个是这里最特别的两个人,应该很是亲密才是,可是她们两个之间似乎天生隔阂。

    不如陌生人。

    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临风阁里却飘着清爽的风。

    蓝茵身穿巨大的蓝色袍子,袍子一端浸湿在中央的玉池里,她伏在地上,头也不抬。

    身前是常嬷嬷在说话:“你丢了王上赏赐的匕首,可还有脸活着?”

    这句话是常嬷嬷常说的,她总喜欢说些奇怪的话,比如廉耻,比如感恩,比如爱。

    她说这座宅子的主人是最爱她们的人,给她们食物,给她们衣服,养育她们长大,她们应该要叩首敬谢。

    所以蓝茵跪下的时候总是俯身的很低,她贴紧了地面,依照她的要求叩首敬谢,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可第二天醒来,要求还是依旧。

    好像,永远也无法停下啊。

    姬照安静的坐在琴弦旁边,五光十色的烟霞洒在她的金丝外袍上,溢出五彩的斑斓。她纤长的手指抚在琴上,骨相优美的皓腕上挂着一串珍珠。

    她很喜欢珍珠,听说这些珠子是硌在肉里面的,不知道孵出这堆珠子的生灵,是否也遭受着和她一样的痛苦?

    蓝茵匍匐在地上,姬照看不到她的脸。她偏过头瞧她,脸上满是童真。

    常嬷嬷还在说话,可姬照却不想再听,她站起身打了个呵欠,对常嬷嬷道:“若是她死了,那把匕首又找到了的话,还请嬷嬷把它送到我那里,我很是喜欢。”

    常嬷嬷正在训斥蓝茵,正说的口干舌燥。可蓝茵是个愚蠢的性子,说什么都听不到耳中,她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丝毫使不出力。恰好姬照接了话,她便溢上了满脸的笑,弯起的眼角显出了她曾经的颜色,她笑道:“姑娘这话可错了,那匕首是个宝贝,我哪里能决定它的去处?”

    姬照轻轻笑,脸颊上淡淡的胭脂在夕阳夕照下格外的美丽,她轻声道:“您既然根本无法决定,又何必白费功夫?”

    常嬷嬷很喜欢姬照,她是那样的漂亮,总让她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听到姬照说话,她自然的笑了起来,道:“姑娘说的是,我也是被气糊涂了。”

    常嬷嬷离开,这里便只剩下了蓝茵与姬照。

    姬照走到蓝茵身前,轻轻伏下,在她耳边道:“你躲过一劫了。”

    蓝茵直起身子,抬头看着姬照道:“谢谢。”

    姬照又轻声笑了起来,她拿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举止很是调皮,轻声道:“你不必感谢我的。”

    蓝茵没有回答她。

    姬照站起身,她正对着夕阳,影子被拉长在身后,她的声音变得凉薄:“你该知道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那软弱的样子。”

    她转过身,长长的凤眸里面带上了凌厉,声音也薄脆,就像被打的精薄过的寒铁:“你低头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蓝茵站起身子,她的身形有些单薄,风吹过来,她长长的衣衫随之摆动,她走到水池前,低头看着里面游动的肥嘟嘟的金鱼。

    姬照的眼睛里露出了明显的嫌恶。

    “我天天在看这些金鱼,看着这些鱼,也像看到了姐姐。”蓝茵站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道。

    她的声音很细,却温暖,不像姬照,她说起话来的时候,口中就像是含了一把利刃。

    “你看到的应该是你自己。”姬照冷冷道:“我不是。”

    蓝茵抿唇轻笑,拿起旁边的食物,轻轻洒进了盘子里。

    “是吗。”她轻声道。

    姬照欺前一步,长长的指甲贴上了蓝茵的下颚,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冷声道:“蓝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蓝茵抬起脸,薄薄的脸皮靠近了姬照锋利的指甲,姬照下意识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蓝茵轻笑起来,小声对姬照道:“阿照,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姬照有一瞬间的失神,蓝茵放下手中的东西轻飘飘的转身,蓝色的衣衫,衬得她单薄的像只影子,她回头对姬照道:“我们都是鱼,不是吗?”

    蓝茵离开了,姬照独自站了一会儿,突然回神,从池子里捞出了一条鱼来,她用两指捏住鱼的嘴巴,看着那条鱼在她的手中吐出了泡泡。

    “你的牙齿了呢?”良久,她突然道。

    天空慢慢的暗下去,夜晚要来临了。

    .

    朱良见到了卫郑。

    那个从出兵时就跟在他身旁的那个满脸聪明的男人,现在看着他,只剩满眼的忌惮。

    “我们就要撤兵了。”卫郑道。

    朱良直视着他,卫郑突然感到一阵心虚,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转过身,旁边的副将走到了他的前方。

    “将军,北戎增兵了,再待下去我们都得死。”副将道,他有些不太敢看朱良的脸。

    “撤了这个城池就完了。”朱良身后士兵出声道,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封城里的百姓怎么办?你们下令疏散了吗?”

    副将回头看了一眼卫郑,犹豫道:“城内有北戎的奸细,如果疏散百姓,北戎会得到消息。”

    “你们没有疏散百姓?那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士兵瞪大了眼睛,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又看向朱良:“将军!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掉!”

    “你当他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奴隶!”卫郑说道:“是我哥哥让他做这个将军,等回了晋城,他什么都不是。”他吸了口气,看向朱良身后的人:“跟着他还是我,你们自己做决定。”

    朱良身后的人没有动,卫郑的情绪更加糟糕了,形势越发危急,他要先回到晋都。向身旁的副将使了个眼色,副将领会,兵戈之声响起,周围的士兵团团的就将朱良围了起来。

    “你们想要造反吗?”朱良身旁的士兵道,他护卫着朱良:“将军是晋王亲封的!”

    周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将目光看向了卫郑。

    卫郑心里在盘算着,他脸色阴沉的看向朱良:“朱将军,我们该撤回去。”

    朱良道:“那要疏散百姓。”

    “我们没有时间了。”卫郑道:“我最后再问你一句,愿意回撤吗?”

    朱良安静的站着,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声轻笑,在这焦灼的大帐里面,就像一滴清泉。

    “看看这些人多可笑。”挚羽说道。

    卫郑还是太年轻,他的脸色立马变成青红一片,他咬牙道:“你别以为你有哥哥的信物我便不会杀你。”

    朱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那支刻着双蛇回首纹路的匕首。

    他道:“那个信物不是你哥哥的。”卫郑皱起眉头,朱良道:“是晋王赐予卫将军的,这是大王的信物。”

    若是没有这支匕首,卫郑不会让朱良见到他。

    他起初以为是卫将军给朱良护身的,却不曾想这竟然是晋王的信物。

    朱良竟然得到了晋王的信任?

    卫郑的盘算在一瞬间落了空,他的神色顿时软了下来,他对朱良道:“将军,我也是不得已的。”

    周围围着的士兵散开,脸上的神色各异。

    “不能后撤。”朱良道。

    “我也不想撤退,可是我们根本打不过。”卫郑皱起眉头,粗声粗气道。

    挚羽又笑了。

    卫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紧盯着他道:“大人们说话,你在这里掺和什么?!来人,拉下去打二十军棍!”

    他不能动朱良,还不能动这个小白脸了吗?

    挚羽没有动,周围的士兵也没有动。

    卫郑皱着眉头看过去,跟着他的士兵们躲避着他的目光,可是满脸的不忿。

    这个大人也太不守信了,转身就向朱良投诚。他说几句软话就可以,可这群兄弟又该怎么做人?

    朱良没有理会他,他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

    挚羽嗤笑。

    晋人就是这么可笑。

    卫郑不再说话了,装作任何事都没有发生的看向被绳索捆着的呼延定:“这位是?”

    朱良到前方的椅子上坐下,并没有接卫郑的话,只是道:“时间不早了,监军该回去休息了。”

    卫郑脸色讪讪的,正想要离开,挚羽突然开口说道:“大人不认识吗?这位就是北戎太子,呼延定。”

    朱良看向挚羽,很快又转过了头。

    卫郑的脸色涨红。

    说话也结巴起来。

    “你们把北戎太子抓回来了?”他道,像是观看稀奇动物一样围着呼延定转了几圈,边走边叹:“稀奇啊稀奇。”

    呼延定不屑的望了他一眼。

    卫郑的话多了起来:“将军打算怎么处置他?听说北戎王十分疼爱自己这位王子,能把他抓过来,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朱良看似平静,实际已经很累了。

    他很想要休息了。

    卫郑眼睛泛着光凑到朱良前面,殷勤的给他倒了杯水,笑道:“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啊,竟然能把北戎王子抓回来,这下我们再也不怕北戎增兵了。”

    他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表演太过活灵活现,像极了挚羽曾经说过的,极善于奉行妾妇之道的晋人。

    呼延定百无聊赖的看向挚羽。

    挚羽一脸热闹,正看的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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