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侧排大殿里,一个和尚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听见我们的脚步,略微抬头,目光沉沉而寂静。

    “施主是来求签?”

    我坦然道,“正是。”

    这是一个眉目亲善,清雅如鹤的白髯僧人,一身飘逸的月白僧衣上,点尘不染,见我们走近,双手合十,略施一礼。

    “那你们谁先来?”

    我和沈念清眼神快快地交流了下,见对方还有些犹豫,我轻轻开口,“我先来吧。”

    那人目光沉定,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另一位施主在门外等候,待我为这位施主解完,你在进来,可好?”

    沈念清闻言,轻轻地吸了口气,对我道“那我先出去了?”

    见我点头,沈念清缓缓走出了殿外。

    僧人将一个朱红色,插满细长竹条的签桶置于我的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略微想了想,便伸手从签桶中取了一个长签出来。

    签云:“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

    我心下一怔,默然不语。

    那和尚见我不说话,只是盯着那个签看,也并不催我,眸光沉定,似看着我又不似看着我,一抹苦涩划过心头,“师傅,此签何解?”

    “施主乃通透之人,想必比贫僧更明白这签中含义。”

    我轻轻叹息,“我于少年时遇到一人,心想欢喜,虽终知不是良配,没有结果的,却不能及时折损,酿成大错,毁他身心。如今,我又遇得他人,这人待我千好万好,可我却不知,心该如何。前者因我受了重伤,后者,我亦有愧。”

    陈祎千好万好,即使最后得知他要和五姐姐的定婚了,可我也知道,自己也有错,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没有鼓足勇气去以卵击石,像五姐姐一样,冲破桎梏,去争取这份感情。

    后来,我就想,与其这般,不如相忘。除了陈祎,这一生,终是要嫁人的,嫁谁都一样,嫁谁都可以,可是这时,我偏偏遇到了顾珉。

    他将我细细呵护在他的羽内,全心全意,无微不至。我贪婪地享受,可转身,心底那种天生的自卑感又总总溢出。

    他那么好,应该有更好的女子来陪伴他,而不是我,一个曾经心里埋着别人,误了他人,如今,沐猴而冠,狐假虎威,实则身份卑微,了无一用的公主。

    我不该霸占着他,自私地享受他对我的种种的好。

    他应该有个和他一样全心全意钟意她的人。

    “那施主心中,谁该是那薄者,谁又该是那厚者?”

    我心想被生生地受了一闷棍,前一秒,思绪混沌,迷雾重重,现在,心绪却从重雾中显现出来。

    那和尚见我眉目渐朗,清越道,“人世间,不必以报为念,上苍知之即足矣。人生在世,行万千路,结万千缘,若事事都要回头求个缘起缘落,岂不画地为牢,自寻烦扰。人生行路,随缘而安,缘浅则浅,缘重则重,缘去则散,缘来则聚,缘起则生,缘落则灭。厚者厚,薄者薄,施主莫要本末倒置。”

    我心下为之一振,如醍醐灌顶。

    将签子还回。

    我抬头,却见那和尚已垂下眸子,面色祥和而寂静。我双手合十,轻轻地施了一礼,转头走出门外。

    沈念清见我走了出来,眸色不由微微一愣,想细细探究我的脸,却见我耸耸眉,给她让出了道来。

    她冷冷地翻了翻眼走了进去。

    我轻轻地将门闭上,刚准备离远些,却听见僧人低沉清雅的声音从木门后面轻轻飘出。“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我心下一愣,看来这木门隔音效果一般啊。

    想起刚才沈念清的神情,我一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步向远处僻静的庙宇走去。

    这庙宇很是僻静,紧闭着的门被我“吱呀”一声推开,我见里面昏沉沉的,刚准备离开,却被眼前的景怔住。

    殿内一幅巨大的石画下,一尊神态静逸淡然,举手投足间超然脱俗的木雕菩萨像端坐在面前,线条的舒畅与俊美,雕刻得菩萨一幅静观凡尘一切众生的恬淡自若。

    我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向着菩萨像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院子里摇摇传来香火的气息,这里僻静幽远,显得格外清净。我不由又细细地观摩起来,香案前一个状似喇叭状的东西吸引了我,我不由轻轻抚摸了一下,手上的镯子不小心轻轻地在喇叭口处一碰,一身“叮当”声竟从身后的红色帷幔处传来。

    我忙循声找去,果然,在红布帷幔后面的一处直角旮旯处找见了另一端喇叭口子。

    想来这便是一对传声筒吧。

    我一时玩性大起,对着那喇叭口轻轻说了声,“阿弥陀佛。”

    果然,满室寂静,幽幽地传着轻轻地一声“阿弥陀佛。”

    就在我玩的正高兴的时候,突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向这边靠来,难道念清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眼珠一转,想起她往日的恶作剧,忙躲进红布后面去。

    果然,没一会,门声轻响,进来一个女子。可是,这女子却不是沈念清,是一个陌生女子。

    更准确说,是一位面容及其俊美的女子。

    可此时,她却慌乱地向这门内跑来,像是躲避什么一般,只见她前脚还没来得及躲进来,后脚就被一个男子深深推了进来。

    旋即,大门一锁。

    殿内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珍儿,我说你还准备往哪躲?”说罢,便一个闪身,向女子欺欺地压了过去。

    女子忙向身后躲去,可没躲几步,身后就被重重地抵在柱子上,一个清冷孤傲的声音传来,“表哥,你莫要逼我,你明知我心中没你,今日你明明说带我去见……”

    那男子没等女子凄凄碍碍地说完,大手一收,将女子抵在怀中道,“我当然知道你心里只有那小子,你今日不就巴巴地跟着人家一路来到这,可是人家马上都要结婚了,珍儿,你就从了我吧,我明就给舅舅提亲,娶你过门。”

    说罢,那双油腻的大手抚向女子的面容,“不,我现在就要了你,这样你就休要幻想再嫁给他……”

    女子拼死抵挡,可奈何柔弱,手上无力,眼见男子肥厚的唇就要袭上女子的脸时,我忙对着红布后的另一端喇叭口沉声道,“朗朗乾坤,佛祖面下,你这孽畜,竟要现出禽兽原形吗?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谁!?”

    果然,殿上那男子停下了手脚,面色恐慌地看向四周。

    我怕被发现,没有敢再言语。

    心里不由急急地想着对策。

    我看了看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块被侧立着的香案,不由拿手悄然测了测那桌腿的长度,我眼睛又在那个男子肥胖的肚子上来回打量了一圈,旋即,搭在香案腿上的一块红色桌布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心生一计,可我心里没有把握,我摸紧怀里的短刀,做最坏的打算。

    而那男子,似乎是做贼心虚,此刻竟真的诚惶诚恐地看向面前的菩萨,好久,一滴冷汗从他额上细细流下。

    见许久没了动静,男子不由又大起胆子,转头又准备轻薄她怀中的女子。

    眼见他□□进脑,我大喝道,“大胆淫贼,还不快快跪下!”

    豁然,那男子听清了这红布后面的动静,一边一只手拉着如若缚鸡的女子,一边向红布这边慢慢探来。

    我握紧手中刚刚拿起的,那个搭在香案腿子上的红布,摸了摸短刀刀柄的位置,咬牙紧紧盯着男子的脚步。

    “三、二、一!”

    就在男子刚探进红布时,我用劲一拉,那红布一绊,男子胖墩墩的身体霎时摔向地上,慌乱中,他不小心松开了紧抓女子的胖手。

    我一把推倒立在一旁的香案,那香案纯实木打造,很是沉重,四只腿像四个钉柱一样,狠狠将男子禁锢在地上。

    男子作势便准备翻身,我一脚踏上香案,转身拉起女子的手,大喊一声,“跑!”

    然后,便死命地拉着踉踉跄跄的女子,一把撞开殿门,向着人多的地方就是跑。

    我凭着记忆里印象,想向沈念清和苏言卿的方向跑去。可没跑多久,就被身后女子脚下一绊,人一扯,我便一个没刹住,生生向后边倒去。

    “嘶!”

    屁股先着地,真疼。

    可还没等我来得及说什么,一行匆匆而来,穿着像家丁一样打扮的人们就向我俩这冲来。

    我心下一大骇,莫不是那淫贼……

    “小姐,小姐,你去哪了,让嫣儿可一路好找。”只见一个女婢打扮的小女子忙将摔倒在我身后的女子扶起,满眼担忧道,“你怎么……”

    原来是这女子的侍仆们,我松下一口气,轻轻松开护着那女子的手。

    女子终于回过神,刚准备将我轻轻扶起,却在看见我的面容后,原本清雅充满感激的眸子愣愣一怔,一抹清冷与矜贵闪过她的眸子,“是你?”

章节目录

月是故乡明(正文完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大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大飏并收藏月是故乡明(正文完结)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