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川在车厢外多站了会儿,不想立刻打破“她想见他”这四个字带来的片刻欢喜。

    抬手将车帘一掀,姜月好好地坐在那,一头鸦青发丝还没来得及挽起,柔软地垂在腰间,衬得女子面孔也多了几分温情。

    许是刚睡醒,她双颊犹带桃瓣粉意,眼中雾气蒙蒙,像没骨头一样靠在车座软垫上。

    他那件价值千金的黑狐大氅被随意地丢在地上,被她勾出一角搭在鞋面上盖着。

    见他进来,姜月微微回神,这人不用请,已经自觉地坐下,长臂一捞就把她带进怀里,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发顶,像只黏人的大狗。

    可惜是条恶犬。

    温香软玉在怀,陈洛川挨挨蹭蹭,爱不释手。

    又想到她这幅样子就传唤陈折,心头醋意大起,闷声道:“起了怎么不绾发?以后不许这样见外人。”

    姜月被烦得不行,一把将人推开:“我就是懒得梳头。你有本事杀了我,再也不见外人。”

    见她生气,陈洛川忙道:“胡说。陈折就在外面,下次叫我隔着帘子喊一声就行。”

    姜月心中冷笑,这人面上装得再和善,心中仍将她视作禁脔,一举一动都要按照他的意思来才好。

    陈洛川见她沉了脸,目光含讥带诮。不知哪里又惹了她。控制不住地暴躁起来,还得压着火赔笑:

    “好阿月,别恼了,不想梳头就不梳。是我的疏忽,没带几个贴身伺候的人来,等到青州安置下来立即就去采买。这两日爷亲自伺候你,如何?”说着便去捞她的头发。

    姜月不领情,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嫌弃道:“别碰我。”

    陈洛川本就是个在外说一不二的主,在姜月面前赔尽了小心,还碰一鼻子灰,终于耐心告罄,沉了脸:

    “姜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姜月也恼得厉害,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就顶回去:

    “陈大人这就装不下去了?”

    陈洛川气得双目发红,抖着手指指她,匆忙下了车。

    这小女子没有半分柔顺脾性,再说下去恐怕激得她动起手来,又难缠又没个轻重。

    他有时制约不住,一不留神力道重了,把她弄伤,到时候心疼的还是他。

    姜月见他走了,眉间怒色一敛,竟丝毫看不出刚刚的情绪。

    她带的药材不多,刚才故意将人激怒只是为了催发药性。

    看他气成那个样子,恐怕走不出多远就要晕了。

    姜月想,没脑子的莽夫就是好骗。

    迅速把头发挽成两个利落的小垂髻,背好药箱,挂上长剑,她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外面骚乱一起,便趁势跳出马车,在山林间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青州城中倭寇隐隐为患,山中也不太平。

    刚走出没多远,姜月就被一伙人拦下了。

    这些人身量不高,衣着也奇怪,具生得塌鼻细目,竟不似中原人。

    姜月心下微沉,她近日看见陈洛川亲兵就心中不解,后来又听他说要在青州逗留,更是疑窦丛生。

    只是当时一心谋划逃走,便没有细问。

    她在淇县时也听闻青州似乎不太平,也许陈洛川正是为此事而来。

    想到这儿姜月心头着恼,她就说这人怎么天降神兵一般,难道真是算无遗策,原来是自己一头撞到人家面前来了。

    姜月握了握剑柄,凝神与这些人对峙。他们列着奇怪的阵型,人人手持弯刀,眼神狠辣。

    为首一人喊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其余几人慢慢拉开阵型,欲将她包抄在内。

    姜月听几人呼吸不似内家高手,列阵却配合默契,倒像是行伍出身。

    她本能觉得危险,绝不能被他们形成合围,当即出剑,朝为首之人强攻过去。

    那人阴森一笑,口中又喊了句八什么,横刀竟欲来砍她剑身。

    姜月大惊,但招式以老,收撤不及,眼看这小个子一刀劈下,当啷一声,却是无事发生。

    “……”

    山林寂静,日光被浓密树荫遮挡,半明半昧。密布的枝桠如纵横的网格,把一角天空网罗其中。

    姜月松了口气,这些人自恃兵刃锋利,却没料到她也手持名器,已失了先机。

    剑锋一挑,拨开刀刃,直刺面门。

    贼首忙举刀去格,喉间漏出破绽,姜月手腕微撤,调转剑锋,挥剑切断了面前之人的喉口。

    阵型被撕开一角,姜月并不恋战,冲杀过去便夺路而逃。

    她和陈洛川呆久了,也知道军队列阵配合的厉害,仅凭个人勇武很难取胜。

    她又不知这些人底细,最好逼起锋芒。

    被这些流寇打断了路线,姜月不知自己在往哪里走。

    等终于出了山林,找路人一打听,居然仍在青州地界。

    姜月心中叫苦不迭,又回到陈洛川眼皮子底下了。

    只盼他以为自己必然远走,不要在青州搜查,一城之地甚大,她只要小心行事,未必不能占了灯下黑的便宜,彻底脱身。

    行至接近主城的地方,街上渐渐热闹起来。摊贩挨挨挤挤地叫卖,孩童跑来跑去地笑闹,落花从人家的墙头飘到街上,一派江左名都的繁华盛景。

    谁也没有想到,这安稳的表象之下已经被一座远方的小岛混入了不安定的因素。

    几日后

    城西专治外伤的乔家医馆多了一位坐堂大夫。

    乔笠原是星际时代的外科医生,下夜班后摆弄新设备时神思不属,将一个放射数值调大了十倍,意外穿越至此。

    她记起历史课本里说,农耕时代女子地位低下,索性办成男装,捡起了老本行继续治外伤,顺带卖些药材。

    她身上有些随身携带的小设备跟着一起穿来了,治伤止血效果拔群,平日里倒不愁生计。

    但是苦于对祖国医学没有了解,不敢开方,只能零散卖些三七粉给人外敷。

    城内其余医家对她多有鄙薄,认为她只是个有些奇淫巧技的匠人,不可成为医者。

    乔笠倒不在意这些虚名,她能治好别人治不了的外伤,百姓承认她的疗效,这就够了。

    前几日,有个陌生女医忽然找上门来,问她缺不缺坐堂大夫。

    她许久不见女性同行,顿感亲切。又见这女子气质出尘,腰间还悬了一柄长剑,简直像故事里行走江湖的侠女,立马答应了。

    她原想着,这时代女子不易,即使这女医帮不上什么忙,她也愿意留她在医馆谋一口饭吃。

    结果姜月给了她很大的惊喜。

    往常她治小伤的止血手段就是各种现代医学的包扎法,通过压迫血管让血小板获得堆积的时间。

    这个时代对外伤没有太多研究,对包扎的时间、位置、力度都不能很好把握,扎得太松血止不住,扎得太久肢体坏死,她一开始是有些担心姜月不好上手的。

    谁知姜月看到一个伤患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走进来,直接开出一张止血方,煮出来喝下,出血的速度便肉眼可见的降低了。

    乔笠一边将那人伤口狠狠压在颌骨上止住最后一点细小渗出,一边暗暗称奇。

    病人走后,又主动多要了几幅止血养血的药材,乔笠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诊费,看姜月的眼神都变了。

    此时,乔家医馆来了个神医的消息已插着翅膀在青州的医患间传遍了。

    张猎户前几日进山不慎跌进陷井,大腿被井底的竹签深深扎进去,他自觉竹签不粗,便咬牙一拔,拿衣服缠了缠就回家了。

    本以为卧床养几天就能好,谁知缠在伤口的衣服始终不见干,一直往外渗血。

    眼见着脸色一日日苍白下去,今日甚至发起了低烧,他家人都急得不行,只怕他这一病就起不来了。

    听说那家往日只包扎包扎伤口,卖些跌打损伤药材的乔家医馆来了能一副药使人止血的神医,他们立马寻了块不用的门板,抬着已经不能下地行走的张猎户去求药。

    一路上人见了这奇怪的阵仗都停下来指指点点,人都不能走了,还去医馆干什么?

    谁能治好这样的人?怕不是去讹钱闹事的。

    种种议论比张猎户先行来到了乔笠的医馆,她对于这样的病人也束手无策。

    虽然刚刚见识了姜月的本事,但那人即使不能立即止血也于性命无碍,且出血量不大,自身也健康。

    这猎户的伤口恐怕都晾了几日了,姜月真的能行吗?

    她担忧地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挠着头不安地走回来,转了两圈又摸到药架子跟前,柜格被她漫无目的地一个个抽出又推回,年久的轴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姜月听着她制造出各种动静,又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哎呀,他们来了。”乔笠说着,指挥众人把张猎户从门板上小心搬动到她的简易手术台上。

    张家人看到医馆里两个郎中都如此年轻,不免心中打鼓,又看其中坐堂的还是女子,那小郎中只在一边摆弄一堆奇怪的器械,更加泄气。

    张家老母拉着儿媳背过身去,责怪道:

    “你怎么不说这里坐堂的是个妇人?一个妇人,顶多会看些女人的毛病,来找她有什么用?”

    那张猎户的妻子也慌乱不已,声音中甚至带了哭腔:

    “我也是听人说这里新来的大夫能一剂药让人止血,夫君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呀!”

    张母叹着气连连摇头:

    “胡涂,胡涂!或许她治了哪家妇人下红,被人以讹传讹罢了。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医术?”

    儿媳妇被责问得满脸通红,崩溃地厉声哭喊起来:“如果夫君死在这,我也不活了!”

章节目录

糟糕,遇见疯狗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Kitri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Kitri并收藏糟糕,遇见疯狗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