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踩雪声响起,惊扰了蒙着脸的少女,佩环叮咚,她猛的抬首,却见来人是名太监,见其模样熟悉,想来应当是见过。

    “公公……”

    声若蚊蝇,带着点点委屈。

    阿福撇开眼,脚下生风,迅速的推开冷宫的院门,逃似的钻进院子里。

    频频想起皆为她那时眸子里闪烁的希冀光芒所撼动,连路来在心底不断揣测。

    李姝茵见翕动的院门,双臂环膝,将脸埋进了大腿里边儿。

    原以为来的人是宫里请她过去的宦官,没想到是隔壁那宫儿的小太监。就连着宋子文这般落魄还有太监照样,再瞧瞧她,母后都踏进了宫闱也不来寻。

    高高的宫墙相隔,阿福看着桌案上提盒,面露难色:“这食盒殿下又取回来了?”

    宋演坐在屏风之后,目光紧锁在画卷之上,漫不经心的应声,“嗯。”

    阿福挠了挠头,十分不解,却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将自己带来的食盒里边的吃食一一取出。

    “外边雪下得可大?”他问。

    阿福想起方才见到李公主的模样,点点头:“很大,几乎没过脚踝呢,说起来这雪在下的大些估摸着隔壁便要换人了。”

    宋演闻言指尖微顿,状作不经意的询问:“怎么了?”

    阿福长呼一气,将手里边的东西一股脑放下,背过手道:“殿下您说奇不奇怪,外边雪下的这样大,连路走来都快将奴才冻僵了,这李公主竟然坐在宫门前一动不动!”他啧啧作叹:“早些时候听闻这六公主不太聪慧,今儿真是百闻不得一见,偏就在杵着,怕是不等明日雪停,她便成了这冰雕横死在门前了。”

    宋演不言,忽而想起今日他同李姝茵说的话。

    看来这几个时辰是她赌姝了,这燕皇后的确不曾过来。

    “也不知道她如此是为了什么,这不是活活给自己找罪受么,先前还真不知道宫里边还有这一号人物,若不是殿下来到,保不齐等她死在那边,也没有旁人知晓,”

    阿福嘟囔着,并非可怜李姝茵,只道是宫里边想要出头的主儿太多,但大多都是有些消息投其喜好,像她这般干等着,拿命耗的实在少见。

    也就当饭后谈资,说笑哀叹,也算是乐事一件。

    宋演将手中纸笔放下,过分苍白的面上显得格外的病态,又因不常笑着,平白添了几分冷意。

    旁人若是瞧去,绝不会将他与太子挂上关系。

    薄唇微启,他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身子,“阿福,宫宴结束了么?”

    阿福:“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诸位大臣也差不多离去。”

    宋演随即道:“既然如此,今夜便早些歇息,估摸着明日又会来人。”

    阿福闻言立刻将食盒推上前,顺势道:“殿下可用膳?”

    本是晚膳,但桌上放着的食盒空空如也,想必殿下早已用过,他来的又晚了些。

    宋演缓步到桌畔,拾起其中一块糕点,浅馋其中淡淡甜腻:“不用。”

    阿福遂点头,瞧见木窗大开,连忙走去将其合上,又特地拿了个汤婆子递向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这外边风雪交加,明日定是连门也出不了,您可千万不能真着了风寒,不说陛下担心,秦太傅也会忧心,到时候奴才也心疼的紧。”

    宋演盯了他一眼,借着望外看去,的确见外边积雪深厚,压弯了梅树枝头,但那雪景深处,红艳的梅花探出头,屹立不倒。

    阿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以为他是在琢磨皇后的人还在候着么,便贴心的说道:“这雪下的大,没几人扛得住,那守在外边的宫婢早就逃回去了。”

    来时除了李公主,还真没别的人。

    “阿福。”宋演冷声道,吓得阿福一颤,忙看过来。便见宋演不耐着脸:“你的话何时变得多了?”

    阿福听出他话中不快,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赶忙认错:“奴才愚笨,请殿下恕罪。”

    宋演睨了他一眼,矜贵的抬起手,玉指扣着提盒:“回去,明日先不用来了。”

    阿福好赖话还是听得出,见殿下不揪着责怪,应着:“那奴才先告退了。”

    待到宋演点头时,他脚下生风,急忙往外走。

    来时的脚印已然被盖住,足以可见这雪下的多大。

    昭日宫前娇小的身影仍旧保持着原先的模样,那发髻上带着的纹丝未动,任凭这雪下的多大,看来她是定要遭这个罪。

    阿福瘪了瘪嘴,冻的他一刻也不敢停留。

    殿内火烛滋滋作响,昏黄的烛光映射一片阴影。

    宋演将案上的宣纸卷起堆放在边上,手心触摸到冰凉的砚台染上了些墨汁,他拿出块白色方帕拭去手心污渍,心不在焉的听着窗外落雪声。

    寒风呼啸,吹动着破败的木窗吱呀作响。

    这么大的雪,已有两年未曾落过,瑞雪兆丰年,今年民间的收成会好上一些。

    桌案上提盒立着,恍惚之间想起晌午时候她过来时候的模样。

    宋演抬眸一声不吭的将竖在门边的木伞拿起,轻轻推开门,便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凌冽寒风。转眼看向案上快要完成的画卷,一个答案在他的心头浮现。

    费尽心思的画卷,她若是死了,岂不是白费了?

    白雪皑皑累起,从第一级踏阶堆上了第三级,只有微弱的宫灯照着前路。

    李姝茵动了动有些冻僵了的腿,拂去衣摆上的雪,入目的便是明晃晃的大圆月。

    “好圆的月亮。”她试图说话,这才发觉喉头干涩,恍如刀割。

    忽而传来一阵骚动,原先大门紧闭的冷宫开了门。

    鹤骨松姿、身长玉立的少年站在宫灯之下,木伞遮住了脸,让人看不真切。

    李姝茵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子文兄,你怎么出来了?”

    听到她唤自己的字,宋演还有些不适应,将木伞举起,露出完整的眉眼,凛冽的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明明是寒冬腊月,明明已经冻的麻木,但她却居然还在想着自己。

    ……

    李姝茵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将额前的碎发撩起,眨眨眼,“我难不成出现幻觉了?”她抬头望月,“等月亮爬到树丫上,我就回去。”

    脚步深浅踩在白雪上,一袭素白锦袍摇曳坠地,腰间的玉佩清脆响着,少年的身影逐渐逼近。

    察觉到头顶不再落雪,眼前被白衣遮挡,李姝茵这才顿觉,他不是自己的臆想,是真时存在。

    月光如水,撒在少年的身上。

    俊朗如玉,恍若仙子落在凡间,就好似李姝茵雨里第一次见他。

    她抬手贴上少年握着木伞的指骨,见他手掌冰凉,便催促道,“子文兄,你怎么穿的这般少,可别受了寒。”

    宋演随手拍落她肩头快要积起来的雪,拧眉语气淡漠:“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李姝茵自动挡住了他语气中的嫌弃,只觉得眼前人就是天上走下来的仙子,并且这仙子还替她拂去了身上的污秽。

    天啊……他居然在担忧她。

    “没坏,我就等等,再等等。”李姝茵看了眼深无尽头的宫道,望眼欲穿。

    宋演失了耐心,但她在这守着很大原因还是因为他的话,遂若是冻死在这,他的确也有些关系,于是他又多言两句:“宫宴早时候散场了,你不必在此继续候着。”

    他的本意是让她不必在此候着,但到了李姝茵的耳朵里便是提醒不要在此候着,免得着凉受冻。

    她心下一暖,却还是十分倔强:“无碍,我再等等。”

    “既然如此,那你待着吧。”

    宋演挑眉,一副任君所为的模样。

    出人意料,李姝茵还真是不为所动,甚至细心叮嘱他两声:“你快些回去吧.....阿嚏!”

    见她鼻头微红,两侧脸颊也红的可爱,如同一只小巧的白兔,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

    像极了母后送给他的那只小白兔。

    想来也是在这样的下雪天,冻死在了外边,若不是母后竭力寻找,怕是连个尸首也不曾找寻。那时他不过八岁,只记得心爱之物遭人玩弄,但当他将此事告知父皇之时,却遭到了一顿责骂。

    既是在冷宫又哪有人敢对太子的东西下死手,定是他管教不住下人,才敢使得他们以下犯上,且丝毫没有作为储君该有的模样,懦弱是最不得有的。

    以至于过了这些年,他甚至不知道那小白兔到底是为什么会死在御花园里边,也不清楚到底是何人为之。

    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应当好生养活,免得再重蹈覆辙。

    “回去吧,燕皇后不会来的。”

    来不来的结果,从一开始便注定如此。

    李姝茵还想说什么,却见宋演猛地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咳的满脸通红,就连手中的木伞也托不稳。

    见状她忙站起身扶着他的身子,却因为在雪天坐了良久,险些冻的没有知觉,站的并不是很稳当,又变成了宋知书托着她的身子,避开脸咳嗽。

    她拍了拍他的后背,担忧的问:“你没事儿吧?”

    少年因为猛烈的咳嗽发不出声音,只能摆手躲开她的触碰。

    李姝茵没了法子,遂不打算在外边待着,勾着他的胳膊,低声问询:“我屋子里有竹木柴火,暖和的很,你先进去暖暖身子。”

    宋演方想拒绝,却没能拗过她的手劲,几乎是被拽进了院子里。

    一大一小的脚印在漫天大雪之中多了几分暖意。

    “公主,您这是遭了霜冻啊!”

    林嬷嬷屋里端着盥盆走出,见到她一副浑身是雪的模样,差些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而后又看到紧随其后的宋演,脸色又是一凝,藏不住的防备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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