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柔勉早早洗漱好,立在客栈外等着姜殷出来同行,却给晨风吹得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依着姜殷事先的嘱咐,穿的是阿眉的衣裳,比平素穿得薄些。

    裴晗立在一旁,见她犯冷的模样,要给递一件厚外衣,柔勉却不领情似的,嘟囔着嘴往另一旁去了。

    阿眉乐了,道:“世子别理她,阿勉姑娘正犯着起床气呢。”话音未落,姜殷慢慢悠悠从屋里踱了出来。

    她接过裴晗手中的外套,给阿勉拢去,阿勉背对着身,还是一个劲儿地躲。

    姜殷唇角微微上翘,戏谑道:“毛丫头,躲什么,等着给冻死么?”

    听了是她的声音,柔勉才赶忙转过身来,双颊晕红,不好意思了。

    “你同他什么时候置起气来了,从前不是挺好么?”姜殷问。

    柔勉还不好意思着,低着头不说话。裴晗却是偏着头看过来,可惜没人搭理他。

    他此刻顶着厚重的黑眼圈,瞧着面色发白的模样。

    首要原因是前夜他同姜殷聊了那么几句,乱了心绪,半夜也未能安睡,直至天将亮时才合眼浅眠了些许,不仅做了个噩梦,还被无情打断在了最恐怖的地方。

    方宜人从没见过裴晗贪睡的模样,废了好大功夫将他喊醒:“姜姑娘说今日要去晋王府上,说要喊你一同去。我见她的模样是你们一早说好的,怎么世子竟不知么?”

    裴晗这才赶忙爬起来,幸而并没晚。

    姜殷这日穿着一身颇潇洒的白衣,拢了个毛领披风,头发高束,仿佛个少年人的模样,上头飘着一条流光溢彩的白发带,姜殷天然嫩脸修蛾,这么扮着倒是很丰神俊朗。

    方潜是个自来熟,前些日子见着姜殷对待下人总是宽和好说话,是以凑着过来打趣:“姜姑娘今日是要扮个公子哥儿么?”

    姜殷也同他玩笑:“可不是么,姓裴的都忒爱瞧不起人,若见了我是个弱女子,怕是话都不听我说,先给我打出去了。便是看在咱们浮月阁的面子上多听两句,也必然是一字不信,更不要说同咱们合作了。”

    方潜斜着眼睛去瞟裴晗的脸色,给姜殷噎得不知如何回答了。

    姜殷偏头乐了,方潜也跟着讪讪地笑。

    还是裴晗提点了句:“浮月阁亲传弟子全是女子,这么打扮不过是寻常。她同你说笑呢。”

    姜殷方才那句属实冒犯的是裴晗,方潜素来知道他们世子爷在王府时,除了在宁王跟前沉静不爱言语,其他时候总是喜怒无常,这般谨小慎微实是在为姜殷担心的缘故。

    殊不知他不清楚裴晗和姜殷关系,白操了一番心。

    这时候客栈小厮牵来了他们的马,除了阿眉大家都会骑,是以阿眉侧着和姜殷共乘,一行人便往晋王府行去。

    大街小巷皆是醒得早,初初路过早集还颇有热闹之景,只是愈往晋王王府处走便越冷清了。

    行至晋王府门口时,只见极高的府门冷冰冰立着,门口依制只立着两位带甲亲卫,却均是极严肃的模样,姜殷远远下了马,身后跟着两名“侍女”,裴晗身后跟着方宜人,一行五人往门前行入。

    姜殷递上前些日子寄往王府的帖子,道:“浮月阁姜匀净携师弟祁栩之前来拜会晋王殿下。”

    那侍卫仔细查看了败帖,方向内通报,出来了管事妈妈几位延引着,请五人入内了。

    晋王府同先前的颍川戚王府全然不同,大门并不堂皇壮丽却仍是十足气派,里间更是颇有精美豪华之意了。

    因是客人,特意从偏门入内,是以并不直入正厅,反倒经过了个极为精美的园林。小溪池塘迤逦蜿蜒,另有重重树木,只可惜还未入春,只开了几株梅花,或白或红,倒也干干净净的好看。

    想必若等到了清明谷雨时节,这里必然桃李盛放,艳艳如云霞。西凉从前也有蛮荒之称,竟能造出来这么个气派的院子,阿眉边走边瞧,竟是看呆了。

    只是这么大一个园子,竟然不见丝毫人影,冬日里除却松柏也皆是枯枝,白梅影影绰绰间错盛放着,不免多了几丝阴森诡异之气。

    行了好一阵子过了不知几进,方才入了正厅,只见入里仍是雕梁画栋,陈设华丽。“两明一暗”的书房之置,八尺宽的硬屏风割断了后屋,上有深秋景色,以宝石、玛瑙、翡翠、珍珠贝等稀奇物事点缀,穷尽奢华,让人挪不开眼。

    隔着屏风终于略可听见人语,只见里间走出个灰衣侍从,对几人道:“王爷于西书房相候,敬等阁下入内。”

    五人正待入内,侍从又道:“王爷吩咐,请几位随侍到西间喝茶领赏,只请两位亭山弟子入内就是。”

    裴晗回头,示意方宜人跟随前去,姜殷却伸手拉住了柔勉:“阿勉算我半个师妹,只是还未正式拜入门下,请王爷许她一同入内罢。”

    那侍从似乎也不无不许的模样,点了头带着方宜人和阿眉出去了。

    三人绕过屏风,这才入了书房。

    只见晋王裴潇坐于榻上,他肤色很白,像是不见天日一般,显得阴惨惨的,又着黑衣,衬出来眼尾一抹红。

    他是先帝后宫的佟妃所生,佟妃身份低微,只以美貌冠绝后宫闻名,是以可见裴潇眉目得了先帝当年征战四方的凌厉之色,却仍是过分昳丽夺目。

    他身后还坐着另一个白衣男子,只露出个侧颜,面如冷玉,也是极夺目的好相貌。除此之外,书房内再无他人。

    裴潇笑吟吟拱了拱手,清飘飘指了指身侧空座,待三人入座后又道:“本王与於清已是多年未见,不想此日得见高徒,还不知姑娘名讳如何称呼?”

    姜殷自己也未知清师父大名,只是从前在晋王手下多年,约莫明白两人有旧识,是以他才肯放心留自己一条性命。此刻听见大名,想必这於清二字便是清师父尊名了。

    她拜帖上已然标注大名,此刻不知为何晋王又再问一次,但她面上并未显露出思索的模样,仍是起身拱了拱手,乌黑手套掩住纤长指节,沉声道:“在下,亭阴姜匀净。”

    “匀停净明,是好名字,”裴潇赞道,又挥了挥手要她坐下。

    拜帖中写明姜殷是师姊,是以晋王也并不过问另两位“师妹师弟”,只与她交谈:“几位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我已早早叫下人在府内收拾出几间屋子,还请几位在敝处小住几日。凉州虽不比得亭山胜景,但多留几日赏玩赏玩也是好的。”

    听他客气,姜殷道了声谢。

    寒暄过了自入正题,晋王道:“本王与浮月阁也是多年未曾来往,姑娘致信代表浮月阁前来,言辞恳切说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贵干?”

    “王爷好爽利,”姜殷起身道,“如今的情势想必王爷也知道。王爷率兵戍边,在下一直心中敬服。边庭飘飖,然而阙京却是全然另一番景象。‘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王爷可知晓在下的意思?”

    她说得隐晦,但想必晋王能够领会。她一说朝局动荡,二说晋王辛苦,二说皇帝庸碌,如今皇帝与宁王势如水火,眼见宁王虽打了胜仗却左支右绌,她既这么说,便是邀同谋反的意思了。

    晋王果然勃然大怒,声音虽平静,却透着腾腾怒火,真有王室之威:“你好大的胆子,与裴涣串通,竟敢在我府上说这般大逆不道之言!”

    听了他这气话,身后一直垂目的白衣人抬了抬眼,偏头端详了下晋王神色,又定眼往姜殷处一扫目。

    寻常人听了这话该吓得跪地道歉了,但姜殷自然早知道晋王心怀不轨,根本不理会他此刻的惺惺作态,只是续道:“王爷龙凤之姿,真的甘心守在这凄凉之地一生,屈居人下么?宁王如今尚能与皇帝有一战之力,若蒙殿下相助,必然势如破竹,届时你们手足兄弟平分天下岂不好?”

    这话只是个开头,姜殷知晓晋王此刻心中必然存着等两方两败俱伤再出手之念,必须分明利弊方可说得动他。

    果然,晋王推辞道:“本王并无此念,念在姑娘是故人之徒,今日言谈不会传入第五人之耳,还请姑娘不必再说了。”

    “王爷想做黄雀,宁王却未必是螳螂,待得宁王夺取人望天机,届时您再出兵也是无可奈何,更不用说圣上对您早已起疑,必然不日派人前来监视……”姜殷仍旧没理会他,慢悠悠道,“晋王殿下,三思啊。”

    晋王待再要开口,却忽然被身后白衣人打断了。

    那人抬眸轻道:“姑娘说得虽在理,可眼下王府也无可用之兵,且不说我们王爷并无此意,就是有此心,也是无力可支。”

    这话说到了姜殷心坎上,她正等着这句,唇角不可抑制地勾了勾:“凉州无可用之兵,西蛮却是多得很哪。”

    她冷冷接续道:“殿下不世之才岂可辜负,浮月阁知晓殿下之心,特派在下来做屠神利刃——”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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