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手下略微用力,将门重新打开。

    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神情紊乱了几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胸口因为紧张而一起一伏。

    如同闯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眼前的一起似曾相识,但是却带着梦境般的迷幻感,一切都那样的不真实。

    站在门口附近的几个同学手中端着酒,听到身后的响动,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到有些迷茫的苏溪,将手中酒杯冲苏溪略微示意。

    “寿司,今天的晚餐很好吃,是改良的希腊菜,你最喜欢的。”

    “寿司,听说你最近忙于学习,忙得连晚餐都错过了。”

    “寿司,要一起去拿茶歇吗?”

    寿司……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叫她了,只有大学时代那些来往密切的好友才会这么叫她。

    因为“苏溪”这个名字的发音,放在外语的语境下,听起来像Sushi,有些人图省事就直接叫她寿司。

    以前的苏溪爱吃美食,大家都知道,吃完正餐还要继续吃甜点,尤其是精致好看的茶歇最受她喜爱,所以大家对她打招呼都三句不离吃的。

    当年的苏溪性格活泼人缘很好,所以大家都喜欢叫她的绰号,她也不介意。

    后来大家各奔前程,在不同的国家工作,苏溪更是由于忙于工作而错过了很多场同学聚会。

    眼前的几个人啊,他们未来都有着自己的变化,有的成为人工智能公司的总裁,有的成为了工程学院的教授,有的在工业城市成为行政白领……

    还有的……早已消失于人海,杳无音讯。

    苏溪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大家还略带青涩的脸庞,与他们对视良久,然后眉眼弯了弯,眸光闪烁间,脸上浮现出笑容。

    她阴霾的面容已经沉寂多年,终于重新染上了暖意与温情。

    可惜她已不知如何和众人用苏溪特有的熟悉方式打招呼了,只能不熟练地抱以真心的笑容。

    众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苏溪很配合地说了句:“我先去拿茶歇,一会儿见。”

    众人了然地点点头,继续了他们的闲聊。

    苏溪并没有去拿茶歇,她一边走,目光一边在人影交错中梭巡,她在重叠的人影中费力地找寻那个人影。

    以前苏溪总是觉得这个人总是无处不在,她根本不需要费心在人海里找寻他,他总是在自己不经意转头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身侧。

    但是今天,她偏就找不到他。

    她走到了礼堂的深处,仓促地将自己的背包靠墙而放,继续在喧嚣中找寻。

    有很多人过来跟她打招呼,她只能敷衍几句,她根本不能问杜修延在哪里你知道吗?

    因为这是杜修延第一次在德国参加华人聚会,而且现在他还没有进入F1车队,并没有未来的名气。

    对了!阮嘉泽!

    阮嘉泽是杜修延的发小,他们经常待在一起,只要找到阮嘉泽也等于找到杜修延了。

    平时阮嘉泽纠缠起人来让人不胜其烦,但是今日阮嘉泽也偏生不见踪影。

    上百人聚会,还有一些喜欢中国文化的外国学生加入其中,这无疑增加了找人的难度。

    会不会在楼上?

    苏溪就近找到了来添酒的服务生,激动之下说了中文,看着对方茫然的神情,她才切换德语重新问了一句:

    “(请问礼堂二楼有人吗?)”

    用托盘端着空香槟杯的服务生茫然地摇摇头,随即转身离开。

    就在服务生离开之际,她发现了远处的那方身影。

    错愕间,她在人海中见到了远处的他,两人正处于礼堂的两端。

    他恰好站在金色的射灯下,如同将阳光剪碎挥洒在他的发梢和肩上。

    他长身玉立,正看向别处,只留给她一个侧颜,面容清寂,如一泓天上泉。

    一个礼堂的长度,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因为人影交错走动,会让远处的身影隐了又现,让苏溪如此清楚地感觉到遥不可及。

    她的视线一瞬不移地远远看着他,只需要短短一瞬的眸光,她都险些双眼通红,她喉头一动,吞咽了一下,试图让那些不合时宜的泪光不要在此刻出现。

    她穿过人群,耳边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听不到周遭一切,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每一寸呼吸。

    那种可怕的恍惚和梦境感又来了。

    梦里的杜修延也是站在人海外,但是他们之间却好像隔着天堑。

    因为她在梦里走向他的步伐,总觉得走不到头。

    有无数人影在打扰,有时候被人一挡,再去看的时候他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她从未有幸在梦里和杜修延对话过,虽然她总梦见他。

    梦里无数次相遇挫败,让她此刻也慌了神。

    杜修延似乎也察觉到远处的这道灼灼的目光,下意识看去。

    在双方视线交汇的瞬间,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他甚至在奇怪,远处那双热切的双眸,好像藏着密不透风的悲伤。

    苏溪在和杜修延对视的瞬间,眼中重新升起希望,但是下一瞬杜修延却将视线转开。

    她的希望又熄灭了。

    但是她最终穿过重重阻碍重新站在杜修延的面前。

    “苏溪你来啦?”

    身旁响起一个不属于杜修延的声音。

    苏溪还没来得及侧头,手中就被人塞了个香槟杯,里面是半杯冒着细小气泡的酒。

    看清来人后,苏溪紧绷的身心才短暂卸下来。

    阮嘉泽在场,才能让杜修延的出现变得合理。

    “苏溪,我来给你介绍下我的好朋友,杜修延,之前在斯坦福,学的高能物理。”

    阮嘉泽熟络地站到了苏溪身旁,将杜修延介绍了一番。

    苏溪一言不发地听着,礼貌地点点头,双眼一直看着杜修延,像是试图去对比,他和梦里的模样有什么区别。

    杜修延的信息,其实在她这里是全面得多的,多少岁开始接受训练,多少岁参加锦标赛,多少岁进入F1车队,跑过多少赛道,夺冠几次……

    她都了如指掌。

    阮嘉泽和苏溪刚认识不久,了解得不多,就简短对杜修延介绍道:

    “这是苏溪,上次跟你提到过,我们在州立图书馆认识的,在斯图读本科,学的是……”

    阮嘉泽中断了一下,因为这部分信息他还不知道。

    “车辆工程。”

    苏溪掷地有声地补充道,随即伸出手。

    “苏溪……”

    杜修延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神情明显停顿了一下,几乎无声地默念了一句这个名字,声音低沉而有质感。

    他的视线重新落到苏溪身上,却发现对方从之前到现在,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很高兴认识你。”

    杜修延礼貌性地颔首,本不打算握手,但是看见主动伸到自己面前的素手没有收回的意思。

    他只得也伸出手,在苏溪手掌前部轻轻一握,随即很快松开。

    几乎就是短暂一碰,这是男女之间初次认识的合理社交距离,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疏远的社交距离。

    语气和动作全是礼貌,态度是恰如其分的疏离和淡漠。

    苏溪收回手,手上甚至没有残留他半分温度。

    她将香槟杯再次移回到右手,三个人无声碰了下杯。

    阮嘉泽在一旁没有看出端倪,他每次看向苏溪的眼神都是亮亮的,将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展示给苏溪。

    苏溪站在原地,只有阮嘉泽在热情地问她最近怎么样。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阮嘉泽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示爱,让她为难。

    有些不舍地将放在杜修延身上的目光移开,简短地回答了阮嘉泽的问题。

    “还好,忙了一阵小组作业,今天下午刚加入蓝队。”

    “蓝队?也是,你是学车辆的,进蓝队历练一下也好。”

    阮嘉泽虽不是斯图加特大学的,但是他在慕尼黑学机械,蓝队在工程系里并不陌生。

    “嗯。”苏溪有些深沉地点点头。

    “赛车这方面你不懂的可以问修延,他最近在德国参加二级方程式比赛。”

    阮嘉泽一直都是不会让话落到地上的人,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一样。

    苏溪这一次却觉得他们之间的相遇,好像有一些不对劲。

    究竟哪里不对劲,好像她说不上来。

    可能有点像在和她……避嫌?

    上一世他们的相遇,是在用晚餐的时候,杜修延和阮嘉泽刚好坐在她和李卓然的对面。

    并没有阮嘉泽追求她这个插曲。

    那天从晚餐到酒会,杜修延始终在和她对话。

    杜修延本就不是话多的性格,平时性情冷清,那天和苏溪多聊了一些,算是破天荒的。

    那次之后,杜修延只要在欧洲比赛,都会来德国看她,将自己从世界各地搜罗的好东西都送给她。

    她也会给杜修延回礼。

    当时在中国学生的小圈子都传遍了杜修延喜欢她,但苏溪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从未成为过恋人。

    杜修延从未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他的爱深沉而包容,一直处于等待中,等待苏溪同意的那天。

    但是他离世突然,苏溪没来得及给他答案——

    这一世她在图书馆提前遇到了阮嘉泽,再加上她因为蓝队的面试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

    也许就是这些差错导致了有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

    她预感到自己和杜修延之间,好像刚好错开了。

    蝴蝶效应就是这样。

    苏溪觉得如果这是命运的话,她会安然遵从命运。

    她打了声招呼之后,就不再强求什么了,转身重新进入人潮中。

    她无所谓地长舒一口气,像是想向大脑蒙蔽此刻心里的失落。

    其实在苏溪现在的心智看来,她早已坦然接受了很多东西。

    一个人难道会在两世同时掉沟里两次吗?

    这一次,可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但是没关系,至少,他还活得好好的,他在参加F2,为梦想而奋斗……

    还活着,不就足够了吗?

    苏溪认为,如果因为自己想要加入蓝队而错过了和杜修延的感情,那说明上天注定,追寻赛车改革的苏溪应该是不能再和杜修延有故事了。

    她还是固执想要前进,去为那个遥远的目标而努力。

    屋外夜风吹拂,朗月当空,空气中带着冷意。

    苏溪解脱般走了出来,脑子因为喝了点酒有点晕,但是吹吹风感觉顿时神清气爽了。

    她现在明明很健康,但是在人群中待久了,还是会焦虑到整个坐立不安,指尖颤抖,想要忍不住寻找香烟。

    人的习惯不管重生多少次都会被保留。

    她总能敏锐地找到任何社交场合下可以去户外抽烟的地方,但是现在为了小命她强忍住不抽。

    抽烟只不过是她短暂放松的方式,后来她发现,其实打火机的砂轮声也能让她获得放松感。

    她坐在露台的扶手上,小腿在半空晃动。

    随即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在夜色中将砂轮拨动,“嚓”一声,任由蓝色火焰在漆黑的夜色中燃起,又寂灭在长夜中。

    她一次次波动砂轮,而又将打火机关上,发出“啪嗒”的脆响。

    复而又打开,重新点亮。

    这个过程她能重复很多次,并且乐在其中,她喜欢听这声音,也能看火焰看得出神。

    这些小动作足以让她放松。

    因为她总会认为一簇火焰中,就是一个神秘的未知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苏溪才意识到自己身旁站着一个人。

    对方看到她坐在露台上,正准备离开。

    “你也出来透气吗?”

    苏溪看清来人,夜色笼罩令他脸上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了些,让他不复赛场上的冷酷锐利,整个人气质清润了些。

    从眼神到动作,都和月色一样平静。

    苏溪不紧不慢将打火机盖上,将带有余温的打火机紧紧握在手心里取暖。

    她知道杜修延不抽烟,所以她的措辞中用的是“透气”。

    她的主动搭话,让杜修延不得不回应。

    “我以为你是出来抽烟的。”

    原以为杜修延不会回应她,但是他却说了这样一句具有交流意义的话。

    “现在不抽了,只是喜欢听打火机的声音而已。”

    苏溪喟然,语气随意。

    原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杜修延却在苏溪身后,静默地开口:

    “你叫苏溪。”

    他的声音,淡而清越。

    苏溪大大方方地点头:“是的,刚才阮嘉泽介绍过。”

    难道他没听清吗?

    过了半晌,他才沉声问道:“请问……是哪个溪?”

    苏溪有些意外地动作一滞,握着打火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若有所思地转头,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神寂静:

    “溪流的溪。”

    时间仿佛过了半晌,杜修延像是想起什么,微牵了下嘴角,朗声道:

    “好,露台留给你,我先进去了。”

    苏溪看着他背影,一时哑然,怅然若失。

    他回头,深邃的五官有一半浸在月色中,淡漠地提醒道:“这里离地面有五米。”

    苏溪低头看向自己脚下距离五米的花园,勾唇一笑,故意问道:

    “对于你来说,我是洪水猛兽吗?”

    她将话说得明白,不用解释缘由,杜修延的智商自会猜到她的意思。

    他的声音有些冷硬:“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多说几句?”

    苏溪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双眼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心里的想法也毫不掩饰 。

    他重新看向她,眼神波澜不惊,也不作答。

    苏溪看了他半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有些苍凉地笑了笑:

    “看来嘉泽将我的事情告诉你了。”

    杜修延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他要兼顾礼貌,所以会保护风度来进行简单交流。

    但是他知道阮嘉泽的心意,就不会越雷池半步。

    “嗯。”他极淡地回答道,然后启步离开了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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