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终于放晴,阳光穿透层层树叶,留下一地金色的斑驳,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的湿润。

    苏溪从早上七点就盯着刺眼的阳光去了学校,蹭了航空航天专业的课之后,午饭后马不停蹄地一头扎进车队的工作中。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她才从办公室出来。

    苏溪知道白天肯定有很多人去探望杜修延,所以她刚好错峰探望。

    等回公寓做完简易的晚饭后,天色已经轻易进入深蓝的夜幕。

    她乘轻轨进入市中心,在主火车站附近下车。

    路过花店的时候,她本没有太多雅兴买花的,但是那清润的花香恰好在空气中捕捉到。

    于是她走进花店,在满眼的花束中难以抉择,最后选中了一盆带土壤的紫风铃。

    但是苏溪仔细端详了紫风铃之后觉得颜色有些单调,于是又买了一盆白风铃。

    紫白两色放在一起,才相得益彰。

    她满意地付了钱,两手各抱着两盆花,不慌不忙地从花店步行去医院。

    苏溪一路上这两盆花很是吸睛,但是她心里颇为满意。

    抵达病房的时候,只剩下杜修延和昨天那个德国同事了。

    杜修延见到她,微扬了好看的眉梢,流露出沉郁交融的气象,表情几乎没有波动,眼里没有半点意外之色。

    眉宇间流转着某种寂然,像是刚落完雨清溪,潺潺流淌得笃定。

    苏溪站在门口礼貌点头,娴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略带稚气的得意。

    “我来看你了。”

    她先友好地先和那个德国同事寒暄一番之后,和昨晚的时间点差不多,那个德国同事拿上公文包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的是,杜修延的病房内放满了来自各方关心的小礼物,花束也放了很多。

    苏溪心中了然一笑。

    她只知道杜修延未来会很受人喜爱,没想到从F2时期开始就有很多人在关心他了。

    或许该庆幸一下,再过一年,她就不可能像现在一样随心所欲地见到他了。

    “今天好些了吗?”

    良久之后,才慢吞吞地从病床上传来一声寡淡的“嗯”,就没有后文了。

    打了个招呼,苏溪不顾杜修延诧异的目光将自己的两盆花放在了一堆礼物旁边。

    杜修延躺在病床上,腿依旧还是保持着昨天的姿势被略微吊起,当他仰头平躺的时候,可以轻易将他侧脸看清。

    他的骨相是极美的,眉骨和轮廓都仿佛经过仔细思量后才精心雕刻,下颌线流畅而清晰,身着浅色的病号服,比任何时候都清介有致。

    仿佛他周围的风也变了颜色,令人意外地想起了春日阑珊。

    靠近他的时候,能轻易捕捉到干净清爽的气息。

    人的嗅觉记忆往往很深刻,她对杜修延身上的香味很熟悉,有种松叶林被细雪压过后的苦涩清香。

    “你不会以为我能拖着伤腿去照顾这两盆花吧?”

    杜修延看到两盆不同颜色的风铃,有些无奈,但是两盆花放在一堆礼物当中,好像是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

    “我想着你应该不缺花束,那些花枝离开土壤就顶多坚持两周,但是我送你带花盆的,等你出院之后还能带走,更保值。”

    苏溪找来纸巾,自顾自擦拭着花盆边缘上泥土,不动声色地解释道。

    看她的模样,好像确实没有开玩笑。

    听到“保值”这个词,杜修延本想保持沉默,嘴角却很小地抽动了一下,抬手抚了抚额。

    苏溪原本专注擦拭花盆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能察觉出杜修延对她的态度在转变。

    沉默总比拒绝好。

    苏溪抬眼看他,眉梢半挑,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送别人花。”

    她说话间,清亮的嗓音被浸染上了几分深沉。

    每次她都在观察着杜修延的表情变化,但是对方面容波动都是面对陌生事物的正常波动。

    别人总说,她的浪漫丧失在了理性之下,但是她重活一世还是用着自己最原始的逻辑。

    当其他所有的花束都枯萎不堪,她送的花还能陪他走过更远的时间。

    这怎么不浪漫了?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苏溪说完这句话之后,顺手帮杜修延将地上成堆的礼物稍微摆放整齐,因为她和杜修延都有强迫症,看不得一地乱象。

    当她整理好一切之后,余光却发现杜修延微微侧头,好像正安静地看向她这个方向。

    苏溪站起身,看着堆放整齐的大小盒子,还有按照颜色大致分类的鲜花,才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她还要再病房内待上一个小时以上,只要看多了凌乱,她又会忍不住焦虑。

    “你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间点来?”

    杜修延率先打破了室内的沉默,低声问道。

    “这叫错峰探望,而且……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待久了她会下意识想逃离,因为人员混杂,气息和声音都是错乱的,让她感到焦躁不安。

    苏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姿势不是特别松弛,看起来有些乖巧,但是她的语气总是很平淡的。

    正是这份平淡,让人总以为她性子过于冷漠,乃至冷血。

    两人在病房内沉默,但是谁也没有再主动说话。

    杜修延静躺在病床上,抬眼看着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余光瞥见苏溪竟然在一旁默默打开了肩上的双肩包。

    紧接着她拿出了自己的电脑,放在茶几上,开始沉默地研究CAD设计图。

    设计图对于其他人是有保密性的,因为她一直在的试图复原自己上一世的一些设计。

    但是她对杜修延的人品有绝对信任,所以她可以当着杜修延的面工作。

    杜修延自然也无意窥探她的电脑,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每次都能有一些让人意外的举动。

    “为了不打扰你休息,我陪你到十点,然后我就离开,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告诉我。”

    苏溪注意到了杜修延的疑惑,她的语气总是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漠然和严肃。

    尽管她说的内容都本该充满温情。

    “请便,”他继而问道,“我看视频会打扰你吗?”

    苏溪侧头看了他一眼,用相似的语气说道:“请便。”

    杜修延面上倒没有什么不耐,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拒绝,沉默地打开了平板,静默地看着以前的赛车录像。

    这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事业,从以往赛事中对赛道和赛车配制进行分析。

    两个不熟悉的人,在同一间病房内,竟然神奇地开始各忙各的。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在室内缓慢流动,空气般如影随形,却又难以被人捕捉。

    他们互不关心对方的工作内容,但是两者却是同一个领域的。

    一个在研究如何成为最好的车手,一个在琢磨如何成为最好的工程师。

    苏溪一般不喜欢噪音,但是杜修延那边传来的声音,恰好是她平时工作的背景音。

    里面的引擎声对于苏溪来说尤为古老,是她只能在纪录片和过往录像中才能听到的,但是却如同年轮般记录着F1的历史。

    直到,她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呼啸的引擎声浪……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腰,有些惊喜地看向杜修延的方向,去静听这一场比赛的实况声音。

    他将赛车的声音反复播放了几遍,恰好注意到苏溪已经停下工作沉默地看着他的方向。

    “上世纪末V10的引擎声。”

    半晌,苏溪抿唇浅笑,说道。

    “是。”杜修延看着屏幕,不动声色掩住眼中的惊讶,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对赛车很了解。”

    这不知是问句还是陈述句。

    苏溪总在赛车领域保持谦逊:“一般。”

    “这是我最喜欢的引擎声。”杜修延斟酌了一下,才沉声说道。

    他不会将心里的热情过多表现在言语上,但是苏溪能轻易感知到他炙热的喜爱。

    “也是我最喜欢的。”

    这句话不是随口附和,而是真心的。

    苏溪刚脱口而出,又突然觉得隐隐有什么不妥,便再也不说话了,收回视线继续手头的事情。

    上一世的杜修延曾经给她欣赏过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赛车影像,听里面V10引擎的声音。

    她当时完全欣赏不来,也不知道赛车引擎声对于车迷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吸引。

    但是后来杜修延喜欢的V10引擎成了赛场上的主要配置,F1黄金时代的声音总是在赛场上标志性地响起。

    震耳欲聋,却令人心潮澎湃。

    杜修延也完全不知道,后来经过技术改进的V10自然吸气引擎声,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浪,比老式引擎多了些迷人的深邃。

    如同天使的叹息。

    直到她后来有了神经性耳鸣了之后,也一如既往迷恋赛车的引擎声,尤其是配合车手加速和减速时的节奏感。

    那些声音,让她头脑中的烦人轰鸣声中短暂被解救出来。

    有很多昔日埋在心里的种子,直到多年后今天才生根发芽。

    和杜修延相识的时候,苏溪对赛车没有半点的兴趣,也体会不到他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追逐梦想的动机。

    多年后,她终于可以说自己开始懂赛车了。

    但是二十一世纪初期的的黄金时代的引擎声,她却只能在耳鸣的时候,安静地趴在桌面上,去独自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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