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总是发现,当自己越想看清他的模样的时候,眼前就越模糊,遮蔽视线 。

    眼泪大片涌出,心中却车轮滚滚尽,知晓那远去风帆已逝,徒留追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当苏溪重新睁眼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无人的雕花椅。

    外界的光线在窗帘的遮蔽下,早已不知身处怎样的时刻。

    屋门被人轻叩三声,响声礼貌。

    她并没有将屋门关死,而是留了个缝隙。

    苏溪侧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双眼紧紧盯着刚才那把椅子。

    杜修延来见她的椅子,黑暗阴沉中,她整个人陷在黑暗中,木讷地盯着眼前。

    那敲门声充耳不闻,她未作反应,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还处于梦里。

    她眼神已然平静,只有满脸那未干的泪痕。

    见她不作回应,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了。

    她浑身一个激灵,意识恍惚地起身,如一缕魂魄一样幽幽走到门前,然后将门锁下按,缓缓打开。

    眼前是和梦里一样的脸庞,但是神情却截然不同。

    她似乎还没从梦中回神,盯着眼前这张脸看了很久。

    “苏溪,你梦魇了。”

    他的声音……

    在恍惚间,确实好像从梦中一样。

    她的脸庞彼时面无表情,如一尊冰雕没有被注入心魂。

    自己仿佛介于现实与梦境之间,但二者她都不可触碰。

    苏溪双眼寂静,仰头看了他的脸半晌,正当她对他缓缓伸出手,想靠近那清俊的容颜,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梦境时……

    “喵呜……”

    六月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走到她的脚下,用脸蹭着她的小腿。

    苏溪失神地低头。

    幼猫状态的六月,拄着拐杖的杜修延,厨房内慢速沸腾的糯米藕,空气中的冷调香……

    这次,是现实,不是梦。

    在杜修延担忧惶惑掺半的神情中,苏溪刚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她强忍痛楚地闭上双眼,再也没能阻挡从眼眶中涌出的两行清泪。

    她多希望从眼前杜修延的口中,听到他清越的声音:

    【苏溪,夏天到了,我给你做了薄荷西瓜冰。】

    她滑坐在地,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埋入膝间,无声抽泣。

    那些记忆里被唤醒的难以描述的温柔,会让她总是记起那逝去的人,她在杜修延死后,有着比生时更强烈得多的眷恋。

    面前的身影,缓缓在苏溪面前倾身。

    他的左腿无法弯曲,只能将房门内的椅子无声地挪到自己身旁,坐下。

    他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才最终轻置在苏溪的头上。

    苏溪从伤感中愣了愣神,从双膝中很慢地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睫毛沾湿, 如在被雨水砸中而坠落在沙地挣扎的枯叶蝶。

    她仿佛身上单薄的浅色衣衫被汗水沾湿,额头的冷汗还没有蒸发,让她鬓角的秀发恰好沾湿挡在她小巧鼻梁上。

    “苏溪,你梦见什么了?我在门外听到你一直在哭泣。”

    杜修延坐在椅子上,位置比她高,但是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画面比梦中生动多了,他的眉眼,他身上的清浅气息,还有在无意间手腕内侧富有层次感的香气。

    是白茶被冰封在大雪中的气味,带着苦涩与清透。

    很容易唤起记忆的味道。

    她以往会本能地躲避别人对自己的触碰,尤其是摸头,她总是会一眼不发地灵巧躲开。

    但是此时,她似乎光顾着看他的脸庞,而忘记了躲避。

    也许在她某一瞬间的记忆间,她是短暂想象过的。

    她凝视着他的眼,声音喃喃,却娓娓道来:

    “我以前也经常梦到过他,但总是在人山人海间,他不曾看向我,任我如何呼喊,他都无法看见我,梦里的呼喊一点都不震耳欲聋,如同胸口处郁结一口浊气,让人心里发堵。”

    “有时候他会出现在我面前,周围是熟悉的场景,他会跟我实话,或是演绎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但是我知道那是假的,每次他如果身穿赛车服出现在我房间里,我就知道是假的。”

    “刚才他也坐在这张椅子上,用熟悉的神情和声音对我说话,我只能看着,却不能回答。”

    “如果这是真的,我不理他,他该多伤心啊……”

    说话间,她的声音又有些哽咽,泪水在眼中打转后落下的瞬间,被一只微凉的手指及时拭去。

    苏溪一动不动地,抱着双膝坐在原地,像是在对杜修延说,又像在自说自话:“死亡,真的是件很讨厌的事情,我不惧怕它,我只厌恶它!”

    杜修延倾身上前,眼中掠过不忍,伸手轻拍她的后背,以表无声的安慰。

    他思索了一番,说道:

    “死亡以外的绝望,是一种孤绝无援,我们哪怕寻到毕生想要一起共度一生的伴侣,却也必须孑然一身地面对死亡,那些亲眼目睹所念之人离世的人,又何尝不会感到一种遗弃……”「*注」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似从迷惘的世界中传来,缥缈间又好像带来了慰藉。

    “我从第一次在人海中看到你的眼时,就知道那里藏着隐忍的悲伤,因为你曾目睹过死亡,是吗?”

    苏溪忽然抬头看他,思忖了良久,才很迟缓地说道:

    “是,但是我更遗憾的事情是,我没来得及告诉他……”

    杜修延不着痕迹地将挡住她视线的一缕发拨开,目光中带着浅浅的探寻。

    “想告诉他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仿佛苏溪的内心也同时在注视着自己。

    她没有勇气承认,更没有撒谎。

    她吞咽了一下,好像将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愫也一并吞了进去,吞咽艰难,因为那些情愫将面临拷问和剖析。

    “我们之间,他不是在唱独角戏,我一直挂念着他……”

    她面部有些轻微抽搐,想将头重新埋在双膝间。

    杜修延急促又深切地劝慰道:“苏溪,别哭,他……他也许会知道的。”

    苏溪没有抬头,像个鸵鸟一样将头埋在臂弯间,声音闷闷地说: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又不是不能接受死亡事实的小孩子了。”

    他面露无奈,踌躇很久,像是在组织语言,最后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你听说一种说法吗,当你还沉浸在悲伤的时候,说明死者正眷恋着你,这似乎有些抽象。要不……你站起来一下。”*注

    苏溪在对话间,慢慢恢复了神智,清醒地抽泣两下,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

    杜修延在她的视线下,移开了目光,看向门框上的木头纹路,沉声说着一些的不相干的话:

    “我的腿,不能弯曲……”

    苏溪以为他的腿不舒服了,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就赶紧从地上起身。

    在她站立的瞬间,杜修延几乎和她是同步站立的,借助了一下手边的拐杖。

    他和苏溪面对面站立,四目相对。

    下一秒,她被拢入温暖的怀中。

    她下意识抬手,却最终没能反抗,

    因为,这个拥抱并不过分,没有任何旖旎和异样,是一个带有怜悯又同时很浅的拥抱。

    他在苏溪耳边音色悠扬:

    “我的腿不能弯曲,所以我不能蹲下来抱你,只能委屈你自己站起。我知道你会觉得突兀,但是在这一刻,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

    “无论如何,希望能给你一丝安慰。”

    苏溪身子有些僵硬,整个人被他身上的温度包围,让她会产生一定的错觉。

    “……谢谢了。”她声线开始明朗起来。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你都这样带着让人动容的善意。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才将心里完全情愫凝练成这样一句感激。

    原以为这个拥抱只会持续短短一瞬,但是却比苏溪想象中更久,就好像……这个拥抱对于杜修延来说,也承载着什么似的。

    “苏溪,你给我一段时间,我用了多年,也正试图去寻找一个答案,也许和你有关,但是我还不确定。”

    苏溪呼吸均匀,内心渐渐放宽:“没关系,我恰好也等待了好多年,不差这一阵。”

    一种没有言明但是又好像心知肚明的默契,在两人的思绪中流淌。

    没有人敢轻易挑明,生怕那和对方所想并不契合。

    他们终究还保留着一份希望的。

    他问道:“你等待了多久。”

    “十二年。”她的回答,没有起伏,就好像在说十二分钟那么简单。

    他在这个震撼的回答中沉湎了很久,才有些感叹地说:

    “真的很久了……我也许是那个恰巧幸运遗忘了的人,我的心中一直只有疑惑,而没有伤悲和等待,你大概经历了一个无比孤独的旅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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