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三年云水县

    深春细雨连绵几日才迎来旭阳初升,青石小路石板上还沁润着深色,叫人踏过时干净绣鞋和浅绿色裙摆都蘸上些星点污水痕迹。

    乔雪颂左手提一书袋,一人自热闹的集市向外走,行至此处已是人烟稀少,放眼看去,前方不远正是一独栋的院子,半掩的门扉掩在翠柳枝条之后,被一边盎然绿色簇拥着。

    等走进了便有等候在门外的丫鬟们问安,再然后,就听见里屋里头传来些女子的交谈声。

    乔府位于云水县最热闹的的地段,乔雪颂一路走来花费不少时间,底下坐着的女子皆衣着讲究,却也年龄各异,有的已经明显等了许久,但却并未面露不满,反倒均面露尊敬,纷纷问好,眼神里都是打心眼里的佩服。

    等乔雪颂站在“讲台”上时,下面闲聊声明显弱了下来,见乔雪颂从书袋里拿出了一本约莫一根小指厚度的书本,底下人也纷纷照做。

    那书本皮面上正提着几个娟秀楷书——数学初级入门。

    曾经的乔雪颂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做老师,还是在古代。当然,和上辈子猝死之后穿越成这个朝代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孩相比,就完全算不上稀罕事儿。

    上辈子是为极其精于数理的会计,来到古代后倒也并未刻意掩埋自己的天赋。

    这一世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其早些年奔走四方行商起家,后来安居此处购置田地,十年前捐出大半家产修了好几座可以跨越云河的跨云桥,使河岸两端百姓过河需一天的路缩短到了几刻钟,故而被称为乔大善人。

    乔母和乔父育有一子一女,乔母早年不幸病逝,乔家大少爷在外求学,而乔府内宅庶务几乎都是由乔雪颂一手打理,这么时间一长,云水县无人不知乔家大小姐精于管账管家,甚至连其母生前的好友有时都会前来请教。

    而这一请教才得知,这乔大小姐竟比好些账房先生还要厉害。

    云水县是锦州头一号的富庶地,有不少家境殷实的商户人家,但每家这账房先生就那么一两个,哪里会被用于内宅,一些夫人不通此道早就因此焦头烂额,听闻乔家大小姐有这等本事之后,一开始也只是试探着求些帮助,后面摸清了她的性子,竟纷纷厚着脸皮求上来。

    求得人多了,这算数学堂也就办了起来。

    所幸这学堂也不过四日才上一次课,若是学多了这些夫人小姐们倒也不便于理解,如此算来,乔雪颂也算不上繁忙。

    不多时,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课业结束后不少夫人小姐由自己的婢子撑着伞带着离开。乔雪颂婉拒某一个夫人的邀请,独自一人站在廊下,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要如何回去,就见一道人影从那课大柳树旁撩开枝条出现。

    她定睛一看那圆脸丫头,竟正是自己丫鬟。

    银枝手上夹着一把伞,奔到乔雪颂面前,气鼓鼓道:“小姐您又不叫我!要下次再这样可就不好了!”

    乔雪颂不在意地笑笑:“只是看你睡得香甜便没叫你,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小丫头边嘟囔着这不合规矩,一边从随身包袱里拿出斗篷披在乔雪颂身上,“夫人一早起来就念叨着您,谁知道您走得这样早,先前好一会儿便催我来找您了。”

    “可是府里出什么事了?”乔雪颂问。

    银枝摇摇头,“夫人说得不甚清楚,就直说要您赶紧回来,瞧着有几分着急的样子。”

    乔雪颂了然点头,当即加快了脚步,带着银枝没多一会儿便急匆匆赶回了家。

    主仆二人隔着稀疏的雨幕便看见乔府门口一道纤瘦身影来回踱步,走进一看赫然正是一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其年龄约莫二十来岁,面容清秀,此刻满面愁容。

    她一见乔雪颂便迎上来抓住她的手,唤:“大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乔雪颂反握住她,带着她走进府内,“夫人别急,有事细细讲来。”

    眼前这白氏是乔雪颂母亲病逝后乔父续取的夫人,出嫁前是一丝户的女儿,入府不过七年,三年前生下了乔家小少爷,性子温顺不甚有主见,平日里也乐于在后宅安稳度日。

    这位继母向来行事不急不慢,乔雪颂倒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焦急的样子,

    一直到了白氏房中,只留了银枝和白氏身边的丫鬟,白氏吧嗒一声直接落下泪来,哽咽道:“大姑娘啊,老爷好像出事了!”

    乔雪颂闻言诧异,冷静地疑惑发问:“爹不是前几日应邀去了锦州府么?锦州府爹去惯了的,应当不会有什么差池。”

    白氏摇摇头,“我原先也是这般认为,可就在昨晚,有婢子竟发现老爷卧房中有一封信,我好奇便拆开看了,我就觉得......”

    她说不下去一般,声音越发哽咽,哆嗦着手从身后架子上抽出那封信递给乔雪颂,“你看看便知晓了。”

    信纸崭新雪白,墨迹被水晕开了些,估计是白氏昨晚上泪水不小心打湿所致,确定了确实是自己父亲的手笔,乔雪颂这才定了定神仔细看了起来。

    前半段仿佛是和一老友闲谈,谈及家中境况,之后便是一些木材生意买卖,乔雪颂对生意一窍不通,但看着这内容也似乎觉得并无不妥。

    至于最后......

    乔雪颂越看越眉头紧皱,心中暗生疑窦。

    结尾竟然提及长女年已及笄但并未定亲,幼子年幼其母柔弱无自保之力,望其相助这种话,放在这个时候,未免太过奇怪。

    白氏在一旁抖着嘴唇,“颂儿,你可是看出来了,你爹这分明就是在托孤啊!”

    乔雪颂垂眸不语,眼神晦暗不明,一时并未作答。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白氏抹着眼泪,只觉天都要塌了。

    “夫人,你可再想想,爹他离开前到底有没有说什么话?”乔雪颂看着信纸,“爹走的时候定然匆忙,连这封信都无法寄出,还有,为何要向这友人托孤,大哥虽远在千里之外,但我乔家也并非无人。”

    许是乔雪颂目光太过坚定,白氏也不得不冷静下来,绞着帕子回想几日前那幕,“老爷走的时候是很着急,但......他只说了去去就回,那模样分明是和往日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妥。”

    白氏惴惴不安,此刻满心希望都落在乔雪颂身上,见乔雪颂不语,忙道:“大姑娘,我说的是真的。”

    “我自是相信夫人的。”乔雪颂拍了拍她的手。

    她知道白氏心思谨慎做事稳妥,既然这么说来多半确实是没有问题,这事儿事出突然,定然和锦州府发生的事情有关。

    她安慰白氏:“我们先莫要着急,我这就让人去锦州府查探,不管如何也要查到爹爹现在是何处境。”

    “好好好。”白氏点点头,抹了抹泪珠,“幸亏家中还有颂儿你。”

    乔雪颂心里想着这事儿,匆忙告辞后便离开了白氏的小院,唤了府中一下人快马前往锦州寻找父亲下落。

    锦州府离云水县也不过约莫三日路程,信使往返也最多七日,可一直再到给这些夫人小姐们授课之日,依旧没有乔父消息传来。

    她心中担忧,即便面上不显,却依旧被饱经人世的夫人们看了出来,这日课后,王家小姐晚走了一步,关切问道:“雪颂今日瞧着不似往日精神,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王小姐的母亲是乔母生前的手帕交,王夫人想着自己女儿也当学些算账的本事,便先将其送到这来。

    念着这层关系,乔雪颂之思考了下便实话实说告诉了她实情。

    一谈及锦州,王家小姐面露异色,乔雪颂见她似有了解,忙催促她速速说来。

    这王小姐也是爽快人,当下便把自己所知道告诉了乔雪颂。

    “所以,是因为锦州府内来了个京官,我父亲才回不了云水县?”乔雪颂讶然道。

    王家小姐点点头,“锦州府内如今稍微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全聚在那处,城门只准普通百姓进出,城中百姓都道朝廷是要予锦州州府封赏呢。”

    她见乔雪颂面露怀疑,又道:“我家一婢子有一姐妹就在锦州做活,我也是听她闲聊才知晓。你大可放心,乔伯父是个大善人,约莫是得了封赏,你们就在府中等着好消息吧。”

    回到家中,乔雪颂将这话告诉白氏,看着白氏一下子转忧为喜,自己却笑不出来,反倒觉得疑点更多。

    从前辈子到这辈子,她就没听过有什么封赏是要将一群人召集在一处进行的的,甚至只让百姓进出。

    但若不是封赏的话,倒是有一种情况她确实听过,甚至前世她还亲身经历过。

    她扯扯嘴角,压下心中焦燥。

    夜晚,乔雪颂婉拒了白氏一同用饭的邀请,独自回到院中,凳子还没坐稳,便听银枝来报那去锦州探查消息的人回来了。

    一抬头看银枝脸色发白,乔雪颂直觉不对,到了前厅,就见那人一身尘土飞灰,大口喘气,分明是跑回来的。

    乔雪颂叱问:“我爹他出什么事情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惨白,半天才憋出来:“大小姐,桥,是桥,桥塌了!”

    乔雪颂一愣,想到了什么突然反应过来,双目瞪大,急声问:“八座跨云桥,塌了几座?”

    他跪扶在地,不敢抬头,浑身抖如筛糠,好半晌才哽声道:“七座,塌了七座桥,全塌了,一点都没有留啊。”

    轰隆——

    雨声淅沥,狰狞闪电划破夜空,凛冽白光霹亮烛火幽微的前厅,乔雪颂深吸口气,下意识环顾四周,清澈瞳仁中映出周围婢子们闻此消息惨败灰白的面孔,忍不住踉跄一步。

    “小姐.....”银枝将她扶住,满目担忧。

    乔雪颂紧紧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站稳脚步,,“给我备车,即刻出发,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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