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走进唐星的房间,从带来的行李箱中,找出一本帆船封面的速写本,递给严煦。

    “唐星以前是学画画的,高中那时候,家里出了事,她爸爸也住院了,负担不起她学画画的费用,她就主动提出不学了。但这些年,她还是一直喜欢画画。”

    严煦接过速写本,缓缓翻开前面几页,画得都是树、花和鸟。

    他缓慢地往后翻,忽然,翻到当中的某一页时,他的手指顿住。

    那是一张人物速写。

    画面中间是有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他的目光平和温柔,在阳光里,向着前方伸出了一只手。

    那少年的面貌特征异常的熟悉,但他不敢确信,继续向后翻。

    每一页,都是一样的画面。

    严煦震惊地望向梁敏:“这是……?”

    “这些都是唐星在江平读书的时候画的。见你第一面,我就认出来了。”

    梁敏长叹了口气:“我们家唐星从小就懂事,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也从不会说。因为我和她爸爸的原因,她大学放弃好的学校,留在了江平……”

    “起初,她说要来秀江工作,我和她爸爸都不支持。但看到你,我就明白了。来秀江工作……大概是这么多年来,她唯一一次为自己做的决定。”

    梁敏目光落在严煦身上,不再像之前那样带有严肃的审视,而是带着长辈的宽和:“小严,咱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之前……阿姨的一些做法不太妥当,还请你见谅。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得确保我女儿身边的人,是我能信得过的人。”

    严煦默默收紧了覆在速写本上的手。

    “唐星虽然看着开朗,但有事只会往心里藏。让别人为难的事,她是打死也不愿意做的。所以,不管你对她是什么想法,好的,或是不好的,阿姨都希望你能坦诚地告诉她。如果,你只是将她当成是好朋友,也请你直接了当地告诉她,不要给她任何希望,不要让她陷在无休止的内耗里。”

    “阿姨,我喜欢唐星。”

    严煦的语调平静,一字一字却异常清晰:“我从15岁第一次遇见她,就只喜欢她。”

    梁敏的神色微讶。

    她其实看得出严煦对唐星很好,前面的话,也只是想观察一下严煦的态度。但他这番坦白,却出乎她的意料。

    严煦冷静而郑重地道:“阿姨,我向您保证,不管以后我和唐星是什么结果,我都会保护她不受伤害。”

    他顿了顿,迟疑地道:“也请您……之后不要这样吓她,她刚刚看起来,担心极了。”

    梁敏微微颔首:“是我欠考虑了。”

    她目光落向严煦,唇畔露出一丝淡淡的笑,由衷地道:“谢谢你,小严。”

    唐星买药回来,觉得气氛有些不同。

    严煦说单位里临时有事,把家里的空间留给了她们母女。

    之前还身体不适的母亲,这会儿没事人似的在收拾客厅,一见她回来,就交待她:“给我买一张明早回江平的票吧。”

    “你刚不是还说要多住两天吗?”对于母亲突然的变卦,唐星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想了想,你爸一个人在家,我还是不太放心。”留下这么句话,梁敏径直回了房间,留下唐星一头雾水。

    第二天一大早,唐星跟郭巷告了个假,送母亲去火车站。

    上车前,梁敏还在反复叮嘱唐星:“既然和小严交往了,就好好的。小严那孩子我看着不错,有他陪着你,妈也放心。”

    唐星被说得心虚到不行,硬着头皮附和了几句,把人送进了站。

    回程的路上,坐在出租车后座,手机在包里不断地震动,唐星这才抽出时间看手机,一向安静的工作群里竟有五十多条未读信息。

    她粗粗扫了几眼,似乎是前几天乔漾的推文出了问题。

    往上翻了几页聊天记录后,她突然变了脸色,连忙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改道去秀江市人民医院,我朋友受伤了。”

    赶到医院时,乔漾刚从外科诊室出来,额头上贴了一小块纱布。

    “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弄的啊?”唐星着急地跑上前,伸出手来想要扶她。

    乔漾嫌弃地推开她的手:“小伤,就额头蹭破点皮。又不是腿断了。你再晚点来都痊愈了。”

    两人说着话,郭巷从走廊另一头拎着乔漾的药走过来:“乔漾,你回去先把药擦了,今天不要去单位了,在家里休息几天,避避风头。稿子的事,我们会帮你解决好。”

    乔漾面露不愿:“郭主编,我真的没事,那篇稿子不能删!”

    郭巷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我们会处理的。”

    乔漾还是不放心,连连交代了几遍,才被家人硬拽上车。

    乔漾离开后,唐星不解地问郭巷:“郭主编,乔漾究竟是怎么了?”

    郭巷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将前几天乔漾采写的一篇人物稿链接发送给唐星:“你自己看吧。”

    文章标题是《她的努力,让很多人佩服……》。

    唐星滑动页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留着一头紫色挑染长发、笑容甜美的女孩儿照片。

    唐星稍稍反应了一下,认出这是前两天她刚见过的柚子酱。

    她微微诧异望向郭巷:“是柚子酱那篇稿子?”

    郭巷点了点头:“你先看完。”

    唐星快速地浏览了一下文稿内容,讲的是柚子酱利用课余时间创作视频,从无人问津到粉丝百万的心路历程和当中的一些小插曲小故事。

    乔漾写这篇稿子的情况,她是知道的。之前选题会上,乔漾报题的时候就提到过,柚子酱三次元是职业高中电商班的一名学生,她从小就喜欢唱歌,又有画画方面的基础,恰好专业教授的又是网络相关的技能,于是,她就利用寒暑假和课余时间创作翻唱视频。

    和普通的翻唱歌手不同,她每次翻唱都会根据歌曲风格,配上自己的创意手绘视频。有时候是一张速写,有时候是水墨画,有时候是一整套夺人眼球的妆面。她的别出心裁吸引了许多观众,加上她更新勤快,在视频网站上,她的粉丝数早已破百万。

    乔漾当时说,柚子酱是一名非普高的学生,她的文化成绩并不优秀,但她把学校教授的视频剪辑、网络传播等技能学以致用,将爱好与专业相结合,完成了非常多优秀的视频作品,也获得了不菲的收入。她的成功能给更多和她一样的年轻人带去寻找自我价值方面的启示。

    唐星看了半天稿子,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这……稿子不是写的挺好的吗?引导年轻人积极向上。”

    郭巷摆了摆手,无奈道:“你再看看评论区。”

    出乎唐星的意料,底下大面积的评论竟都是负面的。

    宁静致远:【这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学生不好好读书,穿奇装异服,染头发,天天拿个手机直播、当网红,这是什么正确的导向吗?】

    独钓一江月:【记者是没东西好报道了吗?小小年纪正经的书不读,靠博眼球能走多远?!】

    BLUE:【一夜成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吗?带坏小孩子怎么办?写这稿子的记者可以开除了!】

    ……

    郭巷叹了口气:“我们的很多读者对这篇稿子反应很大,前两天已经有人往总编室打投诉电话了。早上乔漾刚到停车场,就被人用石头砸了,是个高三学生的家长,听说小孩厌学闹着不肯去学校,看了乔漾的稿子,没处发的火气全冲她来了。保安已经报警了,但估计最终还是会不了了之。”

    唐星诧异不已:“这也戾气太重了吧。可是,刚刚乔漾说的删稿又是怎么回事?”

    郭巷道:“这篇稿子引起太大的议论,不仅是乔漾,我们的后台、柚子酱的社交账号都受到了大范围的攻击。一些八卦账号还在网上捕风捉影地发布柚子酱在学校品行不良的黑料,搞得我们现在很被动。何总的意思是,先把稿子删了,平稳度过这段风波期,等大家淡忘了这事就好了。”

    “但是,删稿不就证明我们认同了那些人的评价吗?柚子酱是网红没错,但网红的身份前,她首先是一个内容创作者,她的光鲜是她日复一日的努力付出换来的,视频剪辑、绘画、唱歌哪个不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练习的技艺,就因为她的路线不符合大众的传统选择,就要抹杀她的所有努力吗?”

    唐星不禁想起自己被谣言所挟制的那段日子:“留言的很多人可能连这篇文章都没看完,只看到柚子酱挑染的头发就给她打上了不务正业、不好相处的标签。柚子酱还只是一个在校学生,就因为一些凭空猜测已经遭受到了网络上的攻击,这时候,我们如果删稿,那其他的读者会怎么看柚子酱?明天会不会有新的通稿称,她因品行恶劣,已经被业内封杀?”

    郭巷头疼不已:“唐星啊,你和乔漾就是太年轻气盛了。乔漾已经受伤了,我们如果再不做出反应,只怕整个记者部都要受到连累啊。”

    唐星明白郭巷的担忧,但有过相似境遇的她,不愿在这时候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

    医院门口的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唐星望着眼前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心有所动,极认真地对郭巷道:“郭主编,现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手机,都能记录,都能发声,但专业记者不可替代,是因为我们能用专业的能力和正确的价值观,去守住新闻的阵地不被流量裹挟。如果,我们连发声都做不到,那我们凭什么拥有自己的节日?”

    唐星的声音很轻,她的发问却振聋发聩,郭巷无以回答。

    手机还在不停得发出信息提示,郭巷知道,一定是上层关于删稿的催促。他很想告诉唐星,很多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理想化,但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他仿佛在那里看到了刚入行时的自己,一身蛮劲,义无反顾。那些关于稳妥度日的劝说,就怎么也张不开口了。

    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手机关机,展示给唐星:“危及公关的黄金时段是四小时,我的手机丢了,现在登录不了后台,无法通过删稿审批。现在起,你们还有三个半小时。但乔漾不能再出面了,让我看看,你们怎么守住新闻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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