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泰七年三月,暂且还叫做宣泰七年吧。

    帝位仍然空悬,无人继位,亦未更改年号。

    仲春时节,万物复苏,我们这伙儿人,也基本恢复了生气。

    虽然十月初我们进永安取了银钱出来,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初时,四肢健全的人,进山采摘山毛栗、猕猴桃,后来采挖麦冬、捡干柴,由脸生的肃州兵拉去镇子集市去贩卖。

    此时春日山里可收获的东西就更多了,香椿苗、茵陈、荠菜等等。虽然都是些平价物,但总归人多力量大,这几个月一直都有进项。

    公孙誉带着李二找到我时,我们正在摘早晨刚采回来的茵陈。

    临田县有个商人,见我们采摘的茵陈量大,便叫我们固定送货,要求就是送到前必须摘干净。

    “嫂夫人可知将军上哪了?”

    我看得出公孙誉有些克制,但仍难掩焦急之色。

    我赶紧回他:“他昨日就进山了,预计要后天才能回来。发生了何事?”

    他未回答我,转而吩咐李二:“你现在就带人去山里寻将军,将事情与他说明白。”

    接着才对我说:“李二他们从临田回来的路上,见有似是暗卫在搜人。而且听说被他们带走的人,都被强制脱掉左边袖子!”

    左边袖子?我惊道:“骁骑营的臂环?”

    公孙誉重重点头:“虽不能确定一定是,但我们仍然怀疑是恒王的人!”

    卫珣,是你吗?

    为什么,棠少已经沉寂了这么久,你还是不放过他?

    成龙成凤,我们都不可能,生活下去尚需要挣扎,为何还要受这莫须有的桎梏?

    我思忖片刻,对公孙誉道:“不等棠少他们回来了,现在立刻将所有在这里的人迁入地宫。赵田午没出去吧?”

    他应道:“田午在,您的意思是,开地宫机关?”

    我迟疑了一瞬,不过还是下定决心:“对,做最坏的打算吧。从去年九月被羽林军伏击至今,过去很久了,恒王一旦发现我们的行踪,定是要下死手的。”

    公孙誉领命立即出去唤人了。不出半个时辰,在皇陵的所有人都转移至地宫。

    地宫中的各机关原本都已设置得差不多,这几个月,赵田午专心发掘这些机关的用法,甚至个别的在原基础上加以改良,如今只需连接好,敌人一旦踏入便如同进入死穴。

    好在刚入夜时,李二将进山的人平安寻回来了。

    路上,棠少和冯远辰已经从李二口中了解到经过,此时两人都是一脸肃然。

    “多谢。”

    棠少快步走到我面前,我本以为他要叮嘱些事情,却没想到冷不丁听到一句谢。

    “谢什么?”

    “及时将人转移下来。”

    我松了口气:“嗐,我当什么事呢你跟我生分。”我白他一眼,“这有什么谢的,即使我不说,阿誉也会这么做,无非是他愿给我几分薄面先问了我。”

    他欣慰地笑笑:“那我去前面了。”

    待他们走后,语荼过来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里腻着一层冷汗,神情也是一眼可见的紧张。

    “你说,这里都这么隐蔽了,恒王真的会找过来么?”

    我轻叹:“不好说。”

    “即便他们打过来了,哪有我们对这里熟悉,很快就会被灭掉的!”

    语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充满希冀却又闪烁着几分不安。

    我不忍让她更害怕,但如今这情形,让她知道实情还是最好。

    “恒王未必没我们对这里熟悉。”

    也许我说的太绕口了,看到语荼一脸迷茫,我继续道:“恒王先前不知道这个皇陵的存在,是因为先帝刻意对外隐瞒。但这里已经修建十来年,牵涉多少朝中官员,一旦恒王知晓了,那么他能尽一切力量找到相应的人来了解这里。所以,他很可能知道了不少我们还未发现的事情。”

    不用说远的,皇陵的位置,韩奕必定一清二楚。况且他入朝便是近臣,说不定,修建皇陵的一切动向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几个月卫珣的人没有找到我们,也许是韩奕没有想到我们会躲在这里,一旦有风声,那么我们定然藏不住了。

    “我赞同弟妹所说。”徐乾清这时走过来,“恒王既然来了,我们就要做万全的准备迎敌。”

    我问他:“徐兄可愿一道去前面甬道看看?”

    “请。”他抬手虚引。

    甬道中,赵田午正在对各机关做最后的排查,并一边向棠少他们讲解。

    棠少看到我,眉头一皱就要开口,但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拉过我的手握了握。

    “第一道机关是连环翻板。因为只是防御盗墓贼,故而规模小。元正节后,我带人将翻板增多,下方坑挖深十米,尖刺换成更长更结实的圆锥。

    “那里侧边留有仅一人通过的边桥,不熟悉机关的人完全不知道,所以咱们的人无论是谁,一定要有我带领通过,万万不可冒然通行。

    “第二道是流沙河。这个工程太大,不好扩建,所以保留原样。

    “之前我带人在甬道两边凿了两个猫洞。”赵田午带我们继续向前走,忽地一闪身,人不见了。

    “看,就是这样的洞,我特地选在甬道变宽处,从外至内极难察觉。若是敌人攻入这里,猫洞中的人持弩箭即可以一当百。”

    我们走到跟前,看见猫洞和甬道的壁角处有方形开口,正好可搭弩箭。

    “这是最后的关卡么?”冯远辰问。

    赵田午摇头:“希望这里是最后的关卡,因为实际上最后的那道机关,”他抬手向前指,“一旦触发,虽然挡住了入侵者,但地宫也被封死了。”

    “那里有两间相邻的石室,外面这间连通沼气池,里面那间放置了大量磷粉。两室以一道旋转石门相隔,石门一旦打开,磷粉四散,遇到沼气便会爆炸,那么甬道这一段,会彻底坍塌。”

    众人默然。

    “这地宫还有别的出口吗?”徐乾清问道。

    棠少摇头:“暂未发现。”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阿誉,你带几个人,再将地宫好好搜一下。”棠少凝眉吩咐,“各个角落,注意会不会有出口。他们不一定会攻到这最后的关卡,但如果他们掌握了其他入口,将比我们被封死在这地宫里更可怕。”

    本以为设置好机关就万事大吉,可这地宫,越细琢磨漏洞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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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椁室取弩箭。还未走进,听见里面嚷嚷起来,仔细辨认,好像是言心的声音。

    我快步走过去,迎面遇见语荼,她示意我朝里看。

    “就是林夫人那个侍卫。”

    她说罢禁了声,我赶到言心身边,瞧她一脸愠怒,便对木飞道:“劳烦帮我取两把弩机和六袋箭矢来。”

    他一离开,言心没好气地说:“方才公孙校尉叫人一起去找地宫其他出口,他就要跟去。”

    “你还是不信任他?”

    “嗯。”言心重新束紧袖口,“其实这几个月了,他做的也挑不出错。但一想到是我父亲派来盯我的,我心里就不痛快。”

    我笑笑:“太尉大人也是……”

    “为我好!”她打断我,“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父亲他以前不这样,我原以为,父亲是站在大将军一边的,会支持宗政将军勤王……”

    她话未说完,木飞已经拎着弩机和箭袋回来了,我们也缄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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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猫洞处,安排了骁骑营中弩箭准头最好的两个兵士,各备三百支箭矢和两把横刀。

    这六百支箭矢,还是这几个月间,几个会打铁的兵士用散落在路上的小块铁矿冶炼后做成箭头。

    好在祭品有箭矢,这里有箭头的模子,虽然形制比不上真正作战用的箭头,但是像甬道这样近距离使用弩机,足够了。

    “将军放心,若敌人能攻到这里,我们一定守住,不会让甬道坍塌!”

    棠少抬手搭在说话的这士兵肩上,重重握了握,嘴唇几次开阖,终是紧抿住唇又在他肩上拍了拍。

    一定要守住。

    我心里默念。若是没收住,即使有最后一道机关,这二人的性命也没有了。

    沉默间,甬道深处传来嘈杂之声。我们齐齐望去,黑暗中不断有惨呼声传来。

    “应是在连环翻板那里了。”赵田午的嗓音有微微的颤抖。

    顾瑞上前抱拳:“将军,冯都尉,大家回椁室吧。”

    我们皆轻轻叹息,在愈来愈惨烈的呼喝声中远离甬道。

    椁室中,一片寂静。众人望向我们来时的方向,神情凝重。虽然没有人整队,但诸兵士已列好了备战的阵型。

    “妈的,恒王已经是天潢贵胄了,却还不放过将军你!”

    冯远辰突然暴喝,惊得我一个激灵。

    “远辰……”

    棠少将将抬起手,冯远辰打断他继续说:“他当不了皇帝与你何干!因为那老道士的一句废话,他就怕你当了皇帝?那你不如就称王给他看看!”

    “冯都尉慎言。”徐乾清压住冯远辰的臂膀安抚道。

    那句谶语的事没几人知道,此时冯远辰这么一咋呼,不明就里的大伙儿一时没忍住窃窃私语起来。

    棠少已经回过神,对着冯远辰苦笑:“还嫌世道不够乱的,称王,我拿什么称王?好了,只当你说了句玩笑话,说过就忘掉。”

    “老子就是不服气!”冯远辰仍是气呼呼的。

    “没声音了……”

    “什么?”棠少转头看向顾瑞,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瑞回望了一眼甬道,犹豫一瞬,才道:“将军,那边没声音了。”

    屏气凝神一听,果然,甬道那边静悄悄的。

    这才多大一会儿,他们是撤退了?还是……下一刻会听到可怕的爆炸声,甬道会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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