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涧将师父翻身过来,见他眼睛闭着,如同熟睡。

    一直被章敛用来绾头发的半弦月碧玉摔在地上,从中折断成了两半。

    章敛数层堆叠的白色前襟半染血污,鹿鸣涧颤抖着摸了摸他的鼻息。确信了师父已死得不能再死,她发出了惨厉恸呼。

    “啊——————”

    ————————

    庞虎文嗜杀成性,对敌人和玩腻了的囚犯向来不留活口,适才本以为一刀、一枪了结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万花奸细,却没想到章敛虽弱,他小徒弟还真有两下子。

    “他老妈的,拖了老子几日不来,原是找人里应外合,要烧老子的寨子,救那些屁民是吧!”

    此时,庞虎文冲开腿上穴道,更被激起了凶厉,提起长枪,朝鹿鸣涧风驰电掣而来。

    鹿鸣涧亦目如出血。

    放下章敛的尸身,她将章敛腰间的墨竹杆子“闲心”抽出。

    她花间游心法运转,将毕生所学流向右手,大量凶猛的、无可控制的混元真气注入闲心。闲心不愧为玄晶所铸神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她的真气,并且将其转化为前所未有之凝实。她从未感到自己的真气有过如此充沛的质量。

    庞虎文银枪再次横扫过来时,鹿鸣涧以闲心格挡,并施以巧力,反压回去。

    都说一寸长一寸强,庞虎文愕然发现,自己精铁所制的七尺长枪竟被万花少女手中那破竹子架着,火花四溅,力不能抗!

    因为好材料都用在了枪尖上,枪杆的材质可就没那么过硬了,被灌注了尖锐暴戾混元真气的闲心一击,枪杆竟然裂劈开来!

    不对!她武器有问题!

    庞虎文吃了一惊,忙以半截断枪阻拦鹿鸣涧,且战且走,意欲再去主座旁的兵器架取其他趁手武器,鹿鸣涧却怎么可能再给他机会反击!

    趁庞虎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闲心上,她蓄势了许久的左手终于发出三道指风,道道深黑犹如鬼影,同时分别奔庞虎文胸腹脸三处而去!

    庞虎文大骇,慌忙向后仰身躲避,却再次腿上被袭,中了鹿鸣涧“太阴指”的封锁。

    没有可倚仗的武器,即便只有短暂瞬间失去行动力,对武夫来说也是致命的——

    鹿鸣涧指尖飞跃,立时又封了庞虎文两处肩臂穴道,他虽还活着,却已和砧板上的鱼肉并无二致。

    将闲心灌注到她现在能掌握的最满,鹿鸣涧扬手,闲心猛扎进庞虎文面门,贯穿进他的头颅。他本想发出的求饶都还未出声。

    鹿鸣涧眼中流出大颗清泪。泄愤般,她将狂暴的真气源源不断打入庞虎文的尸体。

    噗!

    残破的人头彻底爆开,红的、白的,泼洒在地上、墙上,还有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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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就接受了师父随时会离开。

    但能夺去他性命的,只能是病魔,不能是你!

    他是世间第一流的花间郎啊……

    怎么可以死在你这种渣滓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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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鸣涧口干舌燥、意识模糊。

    她咽了下唾沫,才把注意力放回到周围环境,殿内已是一片火海。入口被坍塌的柱体、碎石堵死,而木质主殿烧起来,火势根本无法控制。() ()

    机敏的三当家和其他喽啰早就跑了个干净,只剩鹿鸣涧和庞虎文两个疯子,在这注定要玉石俱焚的火牢里缠斗。

    呵。

    鹿鸣涧呸了口嘴里的血,自嘲地笑起来。

    莫非天要绝我,让我与师父共死于此,和庞虎文此獠同穴?!

    炽热中,鹿鸣涧闻到烧焦的味道,似死亡在迫近。

    她脱去着了火的玄色外袍,试图甩灭身畔的火,却只看到凶焰暴涨,似要将一切吞没。

    从激战的亢奋中冷却下来,她才不得不面对了章敛死去的事实。

    悲愤,愧悔,怨怼,种种负面情绪折磨着鹿鸣涧的身心,有一瞬间,她恨不得直接跳进这火海,再也不用受这煎熬。

    师父光风霁月、济人无算,即便半生飘零、恶名加身,亦不改仁善、心向逍遥,为何还要病痛缠身,甚至如此滑稽受戮!

    我明明也已经这么努力了,一天懒都没有偷过,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厉害,足够保护珍重之人,到头来——到头来,还是只能给师父报仇……

    我哪是想要给他报仇?我只想要他活着……我想要他活着啊!

    恨!恨苍天无眼!恨世道不公!恨善恶不序!恨乱世无常!

    不,还是我太弱……我太弱了。

    就那么一瞬间!我挡得住飞刀,但没挡下长枪……

    没多久前还在和师父言笑晏晏、家国天下,还在大言不惭什么至少护得住师父。

    鹿鸣涧将沾满庞虎文血污的手举到自己眼前,发觉因为实力不济,自己的手竟然亦被闲心所蓄的混元真气割裂伤害、血口纵横。

    我弱到连自己的真气都会伤害自己啊。

    她状似癫狂地笑起来,可被浓烟呛咳而中止,咳到弯腰蹲下,几欲呕吐。纷乱发疯的思绪在脑中拥挤,她捂住脑袋,将头埋到了章敛尸身的胸膛里。

    鹿鸣涧发出了困兽般的哀叫。

    火焰的噼啪作声和建材的坍毁闷响中,她的呜咽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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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

    鹿鸣涧收了眼泪,掸去汗水,将章敛的遗体搬到了一处断柱折下形成的空间里。这里虽然逼仄,但已经是目之所及处,唯一可能暂时让师父与自己不会被烧到的所在。

    章敛身上穿着的墨色外袍亦有多处被火所燎,鹿鸣涧只扑灭他身上小火苗,便将破损不堪的长衣重新给他穿好,让他尽量和活着时一样,看起来禁欲又端方。

    而鹿鸣涧自己,将烧毁的外袍和中衣尽数脱去,只剩了一件里衣,被炙热的环境蒸烤了太久,她除了喉咙冒烟、头脑昏聩,视线也开始不清楚了。

    在狭小的可活动范围寻觅了一圈,她绝望地发现,没有转机的情况下,根本无有出去的可能。

    只能寄希望于天降雨水灭了这火,或者等这主殿被烧得差不多了,露出缺口或火势自然小去,若自己还侥幸未死,应该可以施展轻功出去——

    可要是用轻功,她就驮不动师父的遗体。

    赶紧下雨吧。贼老天,你要是还有常道,就证明给我看。

    呼吸越来越困难,鹿鸣涧终于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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