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月上柳梢头。

    从窗户望出去,整个校园幽暗漆黑,森然可怖。

    晦暗不明的破旧路灯下,数不清的飞蛾围着灯罩乱绕。

    入了夜,世界仿佛按下静音键,连风都是静的。

    教室里更是寂静得可怕。充满了死气。

    风雨欲来。

    夜自习刚开始没多久,温绵周围的同学就被一个个叫去了办公室。

    每个人回来的表情都不太好。

    现在轮到她被叫了。

    去往数学办的每一步温绵都走得惴惴不安。

    她已经猜到班主任是要和她说成绩的事了。

    驻足在棕色门板前,强压下内心的兵荒马乱,鼓足勇气敲开了门。

    进门并没有看见自家班主任,倒是先看到了一位少年,少年坐在教师椅上,坐姿端庄,下颌清晰,肌肤白皙如玉,伏案低眉,有条不紊地批改着成堆的作业本。

    仅仅只是展露了些许侧颜,已然俊气逼人。

    少年做事认真专注,听到动静也只是抬眸瞥了一眼,便又迅疾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事了。

    坐在少年对面的中年男教师史长林见进来的小姑娘清澈的双眸里写满了迷茫,好心道,“你是来找许老师的吧?她刚才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出去了,听那意思像是给校长送资料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你要不稍微等一下?”

    温绵听话地找了条凳子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膝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不到处乱瞟,就盯着前面一个虚空的点。

    安安静静的,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整个数学办里就三个人,温绵,史长林,施离。

    温绵在闲着,史长林在看教案,施离在批改作业。

    没有人说话,非常静谧。

    静谧到温绵能清晰地听到笔芯滚珠经由纸面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

    甚至能通过沙沙声之间细微的差别和停顿,判断出他打的是勾还是叉。

    嗯,这个是勾,这个是叉,......

    盲猜游戏玩了没一会儿,班主任回来了。

    一进来的许欢看到温绵,先是愣了一下,“呀?”似是惊奇自己的学生怎么在这。

    然后一拍脑袋,“亥,看我这记性。”

    一边回位子一边念叨,“这人上了年纪确实不如从前了哈。根本记不住事。瞧这也就出去一趟的功夫,差点忘了我要干啥。”

    隔壁史长林哈哈笑了笑,“大家都这样。不服老不行。”

    许欢苦涩地跟着笑了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成绩表,放到温绵面前。

    温绵看着眼前的纸张,暗自捏紧了拳头,果然是要说成绩。

    许欢一看她明显紧张的神态,再一想到她家里人,替她唉声叹气,“温绵,你的形势很严峻呐......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情况的,在我们学校你就排这么后面,放到全市根本就不能看了,全省就更不用说了。”

    “以你现在的成绩,一段够呛,你爸还想让你考重本呢,怎么考。”

    许欢开始帮她分析,“我看了下,你别的几科都还可以,虽然没有很出色,但起码不拉垮。就物理化学历史,太垮了,简直垮到不能看。一下子就把你的总分拉下来了。”

    “而且我对比了你以往的成绩,发现你每次历史都卡在五十分上下,就是过不了及格线。有好几次还是五十八、五十九。”

    “物理和化学我就不说了,你自己也清楚,离及格线远的很。”

    温绵深知自己这三门课有多差,她不是没有努力,恰恰相反,她每天都会抽出大量时间去学习这三门,就是怎么学也学不明白,越学越迷糊,越感觉脑袋里塞满了浆糊。

    她愁得秀眉紧蹙。

    许欢比她更愁,“你初中成绩不是挺好的吗,要知道你中考可是全校第二上来的啊,和当时的施离就相差三分呐!学校本来是打算重点培养你和施离的,哪知道后来你的成绩......”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提到施离,温绵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下本尊。

    骤然被提到姓名的施离抬头。

    温绵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狭长眼眸,温凉冷淡。

    这次他没有挪开视线。平和宁静地和她对视。

    无声无息之间有某种温柔在流转。

    温绵率先收回了视线。

    “老师是觉得既然你曾经辉煌过,就证明你的智商是没问题的,是有潜能在的,一定是你现在的学习方法不对,”许欢鼓励她道,“物理办化学办历史办虽然不在我们这层,有点远。你勤快点,多跑跑。听反映说你很少去问问题,这可不行。”

    “你也不用觉得难为情,我都跟那些老师打过招呼了,你尽管去请教。中午你爸跟我打过电话了,他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也觉得你光这么自闭门户埋头苦学是不行的,得多跟老师接触,......”

    中午你爸跟我打过电话了。

    她爸。电话。成绩。

    犹如一道惊雷。

    从听到这句话开始,许欢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温绵全都听不见了。

    她满脑子的念头都是她爸已经知道了她的考试结果,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瞬间呼吸急促。

    在老师面前,她拼命地掩饰异样,紧抿着唇,试图压制呼吸频次,却更加重了情况。

    心跳突然变得剧烈,如擂鼓。

    藏在袖子里的纤细的五指不由自主地蜷缩成鸡爪样,用力也难以伸展。

    就在温绵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喘不上来气的时候,许欢总算放她回去了。

    一听到许欢让自己回教室好好想想,她立马就起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关上门,温绵马上靠墙蹲了下来,抱紧双臂,将口鼻埋在臂弯形成的狭窄空间内,平衡二氧化碳的呼入呼出。

    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过度呼吸。

    温绵刚从数学办出去,施离这边作业本也帮忙批改完成了,史长林让他搬回教室。

    施离抱着一沓作业本开门出来,余光瞥到一小团,低头一看,就见脚边蹲着一个温绵。

    他先是回身将门关严。然后才看向她。

    见施离出来,温绵立马站了起来,一双潋滟多姿的美眸盈盈地看向他。

    她小步踏前,朝他欺近,柔嫩小手费力地扯住他的一抹衣角,轻轻往下拽了拽。

    “哥哥。”近乎呢喃的低喊。

    她的手在轻微地颤抖,注意到怪异的施离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两大步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连廊台面上,然后回身一把将温绵揽进了怀里。

    温暖细长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温柔而坚定地将她的脑袋摁向自己的胸膛。

    温绵整张脸都埋进了施离的怀里,紧密地相贴。

    闷在封闭漆黑的环境里,听着他稳健而有力的心跳,闻着他校服上的淡雅清香,感受到温暖和安宁,她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了,呼吸也趋于平稳。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气息怎么样?还喘得过来吗?”

    “嗯,好多了。”她闷闷地回答。

    施离通过音量语气仔细地辨别她的状态,又顺着她的手腕找到她的手捏了几下,确定她缓过来后,才将她放开。

    他看着她,“你先去小树林等我。我把作业本放掉就过来。”

    走之前揉了揉她的头,清冷俊逸的少年细心地安抚了一句,“别怕,有哥哥在呢。”

    语气是外人不曾窥见过的温柔。

    另一边,教室内,许沉舟无聊地杵着下巴,手中的笔写一会儿停一会儿转一会儿,仿佛注意力缺陷的多动症。第一节夜自修都快过去大半了,篇幅不算长的某则文言文一遍都没抄完。

    余光瞥到同桌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

    施离交给他一摞高的作业本,“沉子你发一下。”

    许沉舟噢了一声,站起身接过重重的本子,眼见施离刚回来还没落脚呢就又要出去,随口问了一句,“诶,去哪?”

    施离头也没回,“煤老板那。”

    许沉舟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疑惑地嘟囔,“不是刚从煤老板那回来吗?又去?”

    现在是夜自习时间,还没下课,学校的小树林没有人。

    温绵沿着蜿蜒的青石板小路往幽深处走去。

    在某块石头停下。

    这里很黑,没有路灯,只有头顶朦胧的月光带来微弱的光亮。

    温绵坐在大石上等待。周围花草树木繁茂,遮掩住她的身影。除非走近,不然不会发现此处有人。

    晚间的风凉,温绵有些冷得抱坐一团,安静地望着来的方向。

    视线里出现他的身影,她立马从大石上跳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朝他奔去。

    如乳燕投林。

    风扬起她的发丝,悠悠摇荡。

    施离被温绵撞了个满怀。

    腰间缠上一双手,他被她紧紧地搂住。

    她紧密地贴着他的身体,不留一丝缝隙。

    少年充满了阳气,身躯熨帖滚烫。热源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传遍她的身体。

    得到温暖的少女不满足少年单单回抱着她,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蹭了蹭,软软地撒娇,“哥哥,要拍拍。”

    施离听了,应了声好,言听计从地给她拍背,缓缓的,轻柔的。

    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施离才循循善诱问起,“没考好吗?绵绵。”

    假装不知道。

    温绵委屈又难过地嗯道,双臂一收,将施离抱得更紧。

    这说明她现在很不安。

    施离从容地轻抚着她,“我给你的笔记没看吗?”

    温绵的成绩一直提升不上,施离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整理了每门课的笔记给她,囊括了所有重点。

    提到笔记,温绵更伤心了,她从施离怀中抬起头来,仰头看他,“笔记我看了,但是看不懂......”

    温绵越想越伤心,倒打一耙控诉他,“你故意的吗?注解都没有,我怎么看得懂?”

    施离没有生气,依旧气定神闲,“那我再重新整理一份给你。你把你手上做过的所有试卷给我,我帮你分析一下问题所在,好对症下药。”

    他宽慰她,“只是一次普通考试没考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太自责绵绵。以后慢慢会好起来的。我们绵绵聪明着呢。”

    不安慰倒还好,一安慰委屈就像海水倒灌翻江倒海而来。温绵霎时红了眼眶,眸中雾气氤氲,安静地掉小珍珠。

    美人垂泪。

    施离抬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珠。晦暗之中,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端详着她仰起的小脸,皮肤白皙莹润,琼鼻精致小巧,唇色红润,唇形诱人采撷,一汪水眸艳丽勾人。

    不得不承认,他的妹妹着实美得令人着迷。不怪乎镇中那么多男生纷纷倾心。

    他的大拇指停在她的眼尾,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回想起以前,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十岁,心性尚不沉稳,在公园里听到别的小朋友乱编他父母的故事,骂他是没人要的小乞丐。他气不过,冲上去打了一架,对方人多势众,反而被压着暴打了一顿。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跑到小河边又痛又难过地大哭。

    然后就看见还有个女孩也跟他一样,扒拉着小河边的栏杆哭得惨兮兮的。

    她的哭法和他不一样,她哭得一点也不大声,抽抽噎噎的,但是眼泪流得特别凶,就跟旁边的小河一样,一直在流,感觉都流不尽的。

    对比了一下,他觉得她好像比他惨多了。

    他朝她走了过去,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算数做错了一道被她爸爸骂了。

    他那会儿根本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哭的,但看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可怜,还是给她擦了眼泪安慰了她。

    之后他又安慰过她好几次。然后某一天,她羡慕地跟他说他们班上有一个女孩子,她有一个对她可好可温柔的哥哥,每天都会来给她送零食,接她放学,给她背书,还会夸夸。她也想要。

    但是她家只有她一个孩子。

    她突发奇想地问他能不能当她哥哥,宠她,还向他承诺她很乖,保证会乖乖听话的。

    她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的,他喜欢有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妹妹,于是答应了。

    自此开始哥哥之路。

    小时候的妹妹非常黏人,非常胆小,也非常爱哭,记忆中他一直在以各种方式哄她,比如给她讲故事,扮鬼脸逗她笑,给她推秋千,陪她玩女孩子才会玩的游戏等等。

    长大后,她依旧胆小,只是不那么黏人,也不那么爱哭了。

    上了初中,随着他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她怕引起别人的关注,人前从不主动与他产生交集。

    渐渐地,背地里也不怎么联系了。

    只有在她需要哥哥的宠爱的时候,她才会找他,还是偷偷的,不见光的那种。

    回忆到这,施离惩罚似地捏了捏温绵的脸,暗自评价:妹妹是个小没良心的妹妹。

    眼眶挂泪的温绵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一想到回家要承受温落山怒火,她都害怕哭了,他居然还欺负她?

    这哥哥是不能要了吧。

    施离看她那傻了的表情,极轻地低笑了下,拍拍她的头反问,“有事找哥哥,无事没哥哥,这么没良心,捏你几下怎么了?”

    温绵自知理亏,小小地狡辩,“谁让你这么出名......”

    “嗯,我的错。”

    他一副你说的都对的语气衬得她更像是在无理取闹。

    温绵再次试图解释,“我爸现在管我管得越来越严了,我找不到机会去找你。而且现在还有夜自习,不像小时候那样放学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玩。”

    施离若有所思地恍然,“所以在外面见到哥哥,招呼也不打?”

    好吧,温绵不说话了。她确实是刻意避着他走,装不熟。

    学校的小树林是校园情侣的约会圣地。下课铃响了一阵后,成双成对的情侣往小树林钻。

    这些情侣都很默契,互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幽会。

    如果一对情侣选定了这块地,那么别的情侣就会默默地绕开这一处,另寻幽静无人的佳地。

    互不打扰。

    小树林并不小。温绵和施离待的这里,是小树林最深最角落的地方,鲜少有情侣会往这边走。

    当温绵听到有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的时候,她慌张了一下。

    要是被别人发现她和施离在一起,之后的日子都别想安宁了。

    施离不慌不忙地将她的头摁进怀里,转了个身,严严实实挡住她,只留给外面一个修长的背影。

    那对情侣逐渐走近,发现有人,周围乌漆嘛黑的,也没细看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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