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听了王屠户的话,欣然自喜,心想这王屠也是个健谈有意思的。

    他还以为这等整天和死猪打交道的粗人,性子都很沉闷。

    “那当然不是。” 伙计认真给他解释道。

    “你不了解我们府里情况,那三少爷从小锦衣玉食的,他屋里的奴婢也是最多的,平时又和其他家的公子混在一起,去酒楼画舫的,那身子就算有十具也早被他掏空了。”

    王屠户尴尬地笑笑,摸了摸后脑勺:“我瞎猜的,您见笑了。”

    “不过老爷的病确实是由一个高人治好的,那高人叫玄鹤子,听说在江州一带非常有名。年前他游历到此,说我们府上有一团黑气,便进来了。”

    伙计眼珠子上挑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说得绘声绘色。

    “不光治病救人,听说他幻术才是最拿手的,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袁道士就是他师弟。”

    “他身份这么尊贵。”

    王屠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道士居然能和皇帝攀上关系。

    那他这一来二去,不光在李府挣了钱,还能瞧瞧这道士究竟要做什么。

    想到这他嘴唇带着明显的笑意,说不定今晚帮了这道士后,还能敲上他一比。

    伙计见他眼神直直地,抵了抵他的胳膊。

    “想什么呢?今晚活忙完了就带你去那凤台楼,看看那道人如何变戏法。”

    “不过我丑话在先,我们只能在楼边的巷道边口看”

    “好嘞,谢谢您,能看一眼也算我的福气!”王屠户感谢道。

    苏府正院偏房的书房内,窗外的樱花树白色花瓣完全绽开,有的中心一点淡粉色,风一吹白色花瓣漫天飞舞。

    仆人正拿着扫帚院里石板上的花瓣,被苏父叫停了。

    “别扫了,就由花瓣飞吧。”

    仆人照做,当下人的有时虽然要预判主子的行为,但有的时候还真摸不准。

    上年末刚落初雪时,苏父看着院里的白雪,嘴里吟诵着他们听不懂的诗句,不允许他们扫雪,只要雪花整整齐齐地盖着院里。

    但过了几天,天大寒,苏父仍然大开着窗,冷风灌进他也就不出意外的病倒了。

    夫人得知后,带着丫鬟大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院,地上的雪被踩得白一块脏一块。

    众人散去后,看着地上被踩烂了的雪,苏父竟然落了泪,使唤着他们将雪全部推掉。

    下人们不懂,但总有人知道他。

    苏维勤文人风骨,有如凌寒独立的梅花。

    他内心最厌恶的,莫过于趋炎附势之人。

    有人嘲笑他的执拗,称之为不知变通的愚蠢。他也不屑那些人的谄媚。

    得势了便起高楼宴宾客,失势了便墙倒众人推。他做不出这种趋炎附势的行径。

    他在朝堂冷眼旁观着一切。那些人把黑的说成白的,再把白的抹黑。

    一代名将之后陆照被说成是好大喜功,暗中通敌,仅凭借几份不知来历的密信,锒铛入狱。

    圣上还在犹豫裁决之时,诏狱竟然传来了陆照的死讯。

    苏维勤悔恨,所谓的通敌密信破绽太多,除了笔迹像是陆照写的,但信上的时间,动机,内容都如同小儿编造。

    而他的沉默也助长了夏杨那伙人的气焰。

    再也抵不过内心的谴责,他称病致仕,告老还乡。

    这也是他的心结。

    漫天飞舞的洁白花瓣,与风儿交织在一起,苏父昂首沉思。

    突然望到那个无家可归的年轻人在仆人的带领下站在院口,苏父招招手,同意他进来。

    陆衍也听说了苏父要去赴李府的晚宴,借口说想见见世面,可否让他当个随从也跟去。

    苏父双手反剪在身后,踱步到书桌边,桌案边的红木架上一小铜炉里烧着檀木,醇厚浓郁的香气,有凝神静气之功效。

    思考了片刻他同意了。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身姿挺拔,俊秀异常,给人的感觉淡定从容,倒不像个丧父丧母的商贾之子。

    看他神色平静,所言所行皆是有礼有节,有一般年轻人没有的意气风发。

    “你可曾参加科考?”苏父问。

    陆衍抿唇浅笑,答道:“家父从小带我走南闯北,也算游历我国的大江南北。书我也曾读过,但并没有居于朝堂的大志向,只想有朝一日能像司马迁先生那样,游历民间,所到一处便了解一方水土。”

    苏父轻点着头,这也不枉来人间一世。眼中发光,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那李府来了位玄鹤子,今晚你便能见到。”

    “承蒙苏老先生邀请,晚生不胜荣幸。”陆衍鞠躬,双手抱拳作揖。

    未时三刻,苏府门口。

    苏玥还是早晨那套衣裙,不过裙裾已见脏污,她也来不急换,远远地从西院方向飞奔过来,小谷在后面迈开了脚步追着也跟不上。

    大门外台阶下,两座四台大轿一前一后停好。苏父的长随,宋洵,还有另一道熟悉的身影,一眼便叫人注意了。

    苏玥躬腰进轿的脚步停了,转头对不远处的陆衍说:“你怎么也来了?”

    陆衍皮笑肉不笑,恭敬地看了她一眼就望向了别处。

    苏玥看他这副摸样,心道还真稀奇啊,一时视线在他身上多听了几秒。惹得一边的宋洵瞥过来看她。

    “玥儿,再慢就耽误时辰了。”前面轿子内传来苏父的声音。

    “哦。”苏玥这才撩开帘子坐进去。

    李知府宅院的大堂前厅。

    镶着玉的五屏紫檀屏风前,正中间案桌两边的黄花梨太师椅上,两位年过中旬的人相互寒暄着。

    苏父瘦削长身,腰微微弓着;李知府个矮腰圆,满脸的红润白肉,撑开了皱纹,竟然比苏父显得年轻。

    苏父知道李知府有正事要谈,遣散了随从和苏玥。李知府也知会管事,让管事好生招待他们。

    说着李知府眼睛笑得弯弯的,目光如炬,夸赞苏玥:“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们家苏玥啊真有大姑娘的样子喽。”

    苏玥垂眼看地面,充耳不闻。

    这是形容女子出嫁的诗句,苏父微抿着嘴,面上笑着语气却带着批评:“学男孩舞刀弄剑的,还是小孩子心性。”

    李知府曾有意为他三儿跟苏玥攀扯亲事,苏父总是找其他事情搪塞过去,这次照旧。

    苏父严肃地对苏玥说:“这不是你家,别随意走动,唐突了李知府的家人。”

    “好的父亲。”

    苏玥沉着声音答道,听起来闷闷不乐的,跟着宋洵,随李府管事出门。

    陆衍跟随行的轿夫、小谷等人在前院仆人的院子里歇脚,苏玥和宋洵随管事在李府花园逛着。

    李府的花园很大,在整座府邸的中心,叫座涟漪园。

    亭台水榭,奇花异草,假山怪石。漫步其中如同一座天然的湖上小岛。

    又逢开春,花鸟蝴蝶蜜蜂,一动一静,相互缠绕着,风一吹,香气四溢。

    园子里也见不着人,没有负责扫洒的下人,管事介绍了个大概,走了近半个时辰才把园子逛完。

    管事后院还得去后厨关照着,告别了苏玥后自行离去了。

    刚刚有管家跟着,苏玥也没法和宋洵说话,这会外人走了,苏玥又重新回园中,却不见了宋洵的身影。

    天色渐晚了,月光皎洁,映照在庭下湖中,水波荡漾,假山怪石如碧螺一般。

    苏玥哼了一声,在园中小道里穿梭,岔道很多,竟然一下子在园子里迷失了。

    焦急地走着,找不到出路,后背急得生出汗,在鹅卵石铺的小道上一转身,后脚踝竟绊到了一块石头上。

    霎时间,苏玥本能反应双手手掌挡在身前,防止自己重重砸在地上,没想到并没有预期的疼痛。

    一只紫袍的袖子拦腰搂住了她,后脑上传来咯咯的笑声,晚间听着怪瘆人的。

    李桢元把苏玥扶正了,还不松手,手收得更紧,折扇挑起她得下巴,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着。

    见到他的脸之前,苏玥本想着感谢的,一看见是李知府的三儿子,感谢的笑容立刻僵在了嘴角。

    “松手!”

    男女体型的悬殊,他虽瘦弱,但箍住腰间的手像是硬竹般硌人,挣脱不得。

    “李桢元,你放开我!”

    眼前的男子披散着头发,两鬓的发丝束在后脑,镶着玉的金簪固住,几根发丝落下划过苏玥的脸颊。

    窄脸,凹陷的双颊,发青的眼圈,细长眼仿佛张不开似的,瞧着很女相,长得应该像他娘,和他那又矮又胖的样子完全反过来。

    深紫色外袍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露出的锁骨脖子上布满痕迹。

    苏玥凝眉望他,眸子里满是嫌弃和恼火。

    一张嘴就这么落下,放大在眼前,苏玥当即用手背贴住自己的嘴巴,掌心里是又软又滑的触感,心下更加恶心。

    伸舌舔了舔下唇,“让爷亲一口。”李桢元哑声道。

    “你可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苏逸的妹妹,不是其他什么人!”从耳根红到脖子,苏玥的声音因羞愤而变得尖锐。

    她曾经和二哥坐着画舫上游江,李桢元也在船上,他左边搂着两个,右边搂着两个,看见个没见过的,有姿色的女的,就开始说些让人咂舌的浪话。

    背地里听她哥跟人说过,估计安阳城内外有名的妓子,都和他有关系。

    “亲的就是你。”

    李桢元眼神直直地盯着苏玥的脸。

    他用扇骨尾在她脸上轻拍了几下,不重但羞辱性极强。

    鹅卵石小道边的竹林茂密,布满窟窿的假山高石后覆着黑色影子,即使是有人抬头也很难察觉到。

    垂眼望着庭下的场景,陆衍面无表情,神色不惊。听着那男子的话,心里泛起冷笑。

    总之冷眼旁观便是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鼻翕微动,似是呼吸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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