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谁?谁他妈的还打人?”张哀捂着脸,拎起掉在小桌上的一只鞋,举起来问。

    “我!”丁秀红着眼睛,还在忍不住抽泣。

    “你?你什么玩意儿呢?打,打人?这是追悼会!”张哀认出是逝者的女儿,心里有火,又不好真的发作。

    “我送别我妈,我,我就要永远见不到我的妈妈了!我就要没有妈妈了,呜呜...你不让我哭!只为了听你不疼不痒地在那说,打你是客气的!”丁秀擦着眼泪,愤怒地嚎叫,拨开人群要朝着张哀奔过去。

    张哀被丁秀吓到了!这个女人莫非是疯了!追悼会上逝者家属打白事先生,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庭广众之下,张哀又不能被一个女人吓住,就这样躲起来,只能硬着头皮瞪着眼睛指着丁秀说:“你,你要干什么?就没见过谁家开追悼会打白事先生的!你打我试试!”

    话是这样说,张哀也在心里盘算,在这样的场合,和一个女人扭打在一起,在场的都是他们家的亲戚朋友,不见得能占到便宜,不,不可能占到便宜,肯定会被一大帮人胖揍一顿,这叫什么事儿啊?

    吴翠哈的手拽着丁秀的衣襟儿,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知道丁秀的,开始指指点点的和身边的人说起来。人群中想近距离看热闹的人,都在向这边靠拢过来,现场开始混乱起来。

    张哀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情景他也从来没经历过。

    吴翠哈拉住丁秀,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制止丁秀,可内心又特别能理解丁秀的愤怒。大丁丽和小丁丽也都挤了过来,每个人都有些蒙,开着开着追悼会,竟然打起来了。这闻所未闻的突发状况,让人群里有了一些不小的骚动。

    “哪个叫丁秀?是哪个?”好多人都在问。

    “丁秀!你给我站住!让你妈安心地走!”丁红全有些颤抖地声音。

    终于有个主事的人站出来,张哀的情绪也稳定一些了,从容地拿起麦克风说:“就说你家还开不开追悼会了吧?要继续还是直接推走?”

    大厅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还有一些不熟悉的人对着丁秀指指点点。哀乐声这时候显得特别不合时宜。

    张哀感觉头痛,干了这么多年,被人直接把鞋子丢到脸上,这还是第一次,他真的就差一点点咽不下这口气了。做白事先生也有些年头了,什么样的逝者家属没见过啊?今天这样的就没见过。

    “开!开吧!继续念悼词吧!”丁红全一脸无奈地说。

    丁红全这两天都没休息好,血压都升到一百七了,老伴突然一走,让他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本想庄重地开个追悼会体面地把老伴送走,哪知道会这样啊!

    这张老脸都让二闺女给丢尽了。

    他就纳闷了,二闺女留洋读书这么多年,脾气非但不温柔了,还火爆得动不动要和人比划了。这个丁秀啊,当年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丢人。

    曾几何时,丁秀考到世界顶级的大学,周围多少人在羡慕,出国留学那可是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在老伴去世的追悼会上,她一个大学教授闹事情,让突然撒手人寰的老伴怎么能走得安心?

    这孩子如此任性,都是被老伴娇惯的啊!当初因为惯孩子,丁红全没少说刘晓燕,刘晓燕就是听不进去,这下可好了,自己的追悼会,都闹得进行不下去了。

    想到老伴,丁红全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旁边站着的大儿子丁军忙递过来一张纸巾,丁军是开大饭店的,衣袋里永远都有纸巾。丁军只喜欢做厨师,后来干脆辞了职,专心做了餐饮,从小饭店开到大饭店,丁军的兴趣成为了职业,还是挺热爱的职业,生活得自然不错。只是丁军的脑袋愈发得变大了,脖子也越来越粗了。() ()

    “好了,大家静一静!我们继续开追悼会!”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吴翠哈走到张哀面前,从他的手里夺下丁秀的那只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转身走回人群中。

    张哀惊讶得半张着嘴,眼神复杂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唉!”张哀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麦克风拿起来,离嘴巴最近的距离,张哀开始念悼词。

    他的嘴巴像爆豆一样,尽量加快语速,还读了整整半个小时,可算读完了。

    他在心里几近崩溃,这丁家的悼词看似是一张纸,实则是正反面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字,不仅如此,字还非常小,一个挤着一个,干读也读不完,张哀读着读着额角都渗出汗珠了,汗珠滴到纸上,模糊了一块,张哀趁机简化掉这一小块的字,少读了一段,就这样,用了足足的三十分钟,才回顾了刘晓燕的人生。

    丁红全的悼词高度赞扬了刘晓燕的人品,最后讲了作为母亲,如何培养了三个孩子,甚至连孙子和外孙子,但凡刘晓燕做过的,都一一道来。

    想想区区一页纸,正反面写满就道尽了人的一生,而这样的一生,无关紧要的人读起来都是在难为人,人生是有多么微不足道啊!

    张哀咳嗽了两声,他已经口干舌燥了。从来还没有主持过这么累的丧事,张哀在心里不住地骂着各种能解恨的话。

    直到刘晓燕变成一堆骨灰,张哀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和这家人家再说什么了,只想草草了事。

    丁秀反倒在用鞋子打过张哀以后,心情没有那么低落了,望着那些不认不识的来参加葬礼的人们,丁秀觉得自己就是过客,走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母亲这时如果能看到自己,会不会埋怨女儿在她的葬礼上还撒了野,那个一直让母亲引以为荣的女儿,象个泼妇一样站出来大喊大叫,可以脱下鞋子砸过去,可以忽视自己的身份张嘴说出自己想说的。

    那一刻,丁秀打定了主意,自己有一天离开人世,除了家人,不需要无关紧要的任何人来违心相送。

    安静地来,安静地走,像一片叶子,被风吹走那样简单。

    丁秀又想到,自己变成一堆骨灰的时候,找个地方洒了,是最舒适的结束。她不要和谁合葬,即便是丈夫,她也不要,这一生都在一起,下一世还要绑定在一起是为什么?都有下一世了,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不同的生活?丁秀只想做快乐又自由的存在,那么喜欢海,就洒在海里吧。

    “丁秀,你还好吧?”吴翠哈盯着丁秀看了半天,她傻傻地站着,眼神里仿佛出现一片蓝色的海洋,她在想什么?

    丁秀回过神,看了看吴翠哈,悄声说:“没事儿,生活原本就是简单的!是人把生活弄复杂了。翠哈,我没事儿!我明天就打算回去了,回到我的生活轨迹。”

    “明天就走?要不,再去我家住两天啊?喝点酒啊?”

    “不去了,离这里远一点,心就会好过点!我没事儿!翠哈,替我谢谢姑姑,多亏姑姑,我才没有走,才可以陪着妈走到最后,你知道吗?我陪她那么久,她有多开心吗?真的不敢想象,我如果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她那样走了,心里会多难受啊?”

    吴翠哈望着她,真的不舍得就这样离别,不知道哪一年才会再见到,可是又无法说出依依不舍的话。

    “那好吧,丁秀,我这就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就来我家,坐在炕上喝酒!”吴翠哈伸出手臂揽住丁秀,用力地抱了抱,松开的时候,没有再回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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