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辞安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当然。”

    女孩倒是有些不知所措,“那你现在再做什么?华金?中银?我怎么没听他们说起过。”

    “我已经不在这一行了。”

    “哦。”女孩眼里浮现出惋惜。

    程辞安提醒道,“你的朋友们在叫你。”

    “哦,好,再见。”女孩挥了挥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毕竟同学一场。”

    等女孩走远,两个人小声地议论着,“你怎么和他说话啊。”

    女孩脸上浮现挣扎:

    “那件事和他又没有关系。”

    “可他那样的出生,谁知道有没有病,还是离远一点好。”

    乔瑰意看向程辞安。

    程辞安脸上依旧淡淡的,看起来没什么波动。

    但乔瑰意却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一座孤独的灯塔,伫立在黑暗中,等待着无边的海浪和寂静吞噬。

    啪——

    打火机点燃的声音惊醒了前面静立的人,乔瑰意娴熟的点烟动作也吓跑了两个初入社会的女孩。

    程辞安回过头。

    是一阵迷蒙的烟雾。

    乔瑰意左手执着烟,歪头看向他,姿态是说不出的慵懒。

    “不禁烟吧?”

    “这点你应该比我熟。”

    “呵。”被烟雾滚过的喉咙带了点沙哑,“不抽?”

    “不抽。”

    乔瑰意将唇边的烟递了过去,“试试?”

    烟雾缭绕,有些迷眼,眼前的女孩眼角微微上挑,像是带着无尽的诱惑,鬼使神差地,程辞安低头,就着她的手深吸一口——

    “咳咳,咳咳咳。”

    见人呛得说不出话,乔瑰意将烟收回叼在唇角,用手拂过他沁红的眼尾,“真不抽啊,乖乖仔。”

    她恶趣味地冲人吐了口烟,

    “有的时候你可以试着学坏一点。”

    程辞安一怔,掩下内心难言的情绪,“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乔瑰意将烟摁灭在垃圾桶边,“那是因为你有自己的底线,但坏人可没有。”

    “去打球吗?”

    话题转得有些快,程辞安有些跟不上,“去哪?”

    “学校球场啊,难得回来一趟。”

    “有球吗?”程辞安看着两手空空的乔瑰意,她今天穿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马尾高高地束着,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运动的。

    乔瑰意确实是临时起意,但她从来不惧,“找人借就好了啊。”

    “帅哥——”在前排围观的一众男生回头,“可以借一下篮球吗?”

    男生们激动地上前一步。

    “我想和我的男朋友打。”

    程辞安内心一动,看向乔瑰意。女孩脸上张扬着明媚的笑意,是任谁都难以拒绝的模样。

    果然,那群男生们脸上失落一瞬,但很快把球递了过来。

    乔瑰意找了一个空的半场,手腕一甩,将球抛给了程辞安,“会打吗?”

    男生不能说不行。

    他熟练地做了个上篮,那边乔瑰意已经飞快地捡起球,踮着脚将球捧在他眼前,“那你教教我吧。”

    乔瑰意摆出一个极丑的投篮动作,球还没飞多远,就砸到了地上。

    程辞安愣住,从脚边捡起球。

    在程辞安手上灵活的篮球,就好像和乔瑰意的手产生了斥力一样,滚得哪里都是,就是不在她的身边。

    程辞安叹口气,一遍一遍不厌其地把跑远的球捡了回来,然后将球递给乔瑰意。

    乔瑰意逗他,“教学教学,重要的是教。”

    乔瑰意看着再一次跑远的球,“你不教我怎么学啊。”

    程辞安没有办法,只好一遍遍纠正乔瑰意的手腕角度,她的跳跃动作,她的身体角度。

    乔瑰意心里默念了三遍呆子。

    在她不知多少次把球脱手差点砸到自己后,程辞安总算亲自上手,从背后虚虚地环住乔瑰意,帮乔瑰意完成了第一次投篮。

    投进篮筐的投篮。

    在球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进入篮筐的那一刻,一股久违的肾上腺素涌入乔瑰意的四肢百骸,她兴奋地抱住了他,四目相对间,他却一个趔趄,往后跌了两步。

    他坐在地上,用手支着地,看起来有些落拓的动作,他居然带上几分洒脱,“其实我见过你打篮球的。”

    乔瑰意一愣,伸出手扶起他,“什么时候的事?”

    程辞安拍了拍裤子,“我快毕业的时候?”

    “应该是有人嫌弃女队训练占据了篮球场地,觉得篮球就该是男生的运动,所以你和他比了场。”

    乔瑰意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件事。

    那男的除了比她多带个把,别无长处,乔瑰意不懂他哪来的优越感,于是只好亲手教训他一下。

    事实证明,这人就只有□□多了二两肉。

    记忆回笼,乔瑰意先发制人,“你刚刚怎么不说?”

    想到刚才的场面,程辞安忍俊不禁,“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的演技可以多拙劣。”

    “我还以为——”乔瑰意走到身后,虚虚地环住她,“你刚才是故意的呢。”

    程辞安没有说话,只是捡起球,随手投了个三分。

    那天球场上的女孩像一阵风,横冲直撞,恣意轻狂,让他黑白灰的大学生活里难得添上了一抹彩色的画面。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她是乔瑰意,等他后来知道她名字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那舍友喜欢上她,实在不是什么偶然。

    乔瑰意没再展示自己拙劣的演技,不知道程辞安是不是在故意让她,但两个人倒也算打得有来有回。

    打到暮色渐起,两人在学校门口的小吃街随意找了一家店。

    程辞安见乔瑰意打量着周边的环境,不动声色地拿了一张纸沾了点水,擦了擦她身下的蓝色塑料椅。

    “好了,我擦过了,应该不脏了。”

    乔瑰意熟练地把椅子勾过来,坐下,托腮笑着看他,“你当我是嫌脏啊。”

    程辞安又擦了擦桌子,“每次和室友出门聚餐,林愈矜都不愿意来。”

    “那是他龟毛。”她闭着眼,嗅了嗅,“多好啊,这里的烟火气。”

    “要是天天呆在这儿,就会觉得这里油烟味刺鼻了。”程辞安将热水烫过的碗筷递给她,“人总是怀念得不到的和已逝去的东西。”

    乔瑰意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那你呢?有什么怀念的东西吗?”

    “我?”程辞安不知道为什么乔瑰意突然这么问,“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乔瑰意戳了戳他的手,“很娴熟啊。”

    她半真半假开玩笑道,“没有一个女生愿意和你柏拉图嘛?”

    程辞安无奈地吐出三个字,“林愈矜。”

    乔瑰意秒懂。

    她颇为同情地点了点头,“我也帮他烫过。”

    “......?”程辞安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位舍友可以矜贵成这样,他难以想象这个画面,于是只好又重复一遍,“你帮他烫?”

    “不然呢,你指望他自己动手?”看着程辞安不可置信的表情,乔瑰意想起自己追人时苦逼的半年,笑了,“那时候我都劝自己,以后工作遇到的人可能会一样的傻逼,就当提前熟悉工作环境了。”

    “比如呢?”

    乔瑰意想到最近的糟心事,“比如——讨厌的乙方?”

    征求过乔瑰意的意见后,程辞安将菜单交给了老板,“不都是讨厌的甲方?”

    “是啊,我这个甲方做得一点尊严感都没有。”乔瑰意最近在准备皮划艇活动,和社会服务组织对接的时候,快气到没有棱角,“他们交给我的活动方案,用的给别的社区的模板,连社区名字都没有改。”

    “下面的预算表和上面方案里的人员价格对不上。”

    “我截屏让他再看看。”

    “结果,我说一个他改一个,也不知道检查下。”

    “好不容易人数价格改好了,总价没改。”

    “有的时候我都在想,社会服务组织这么好做,我也开一家算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乔瑰意的表情生动而具体,和烟雾下撩人的模样大不相同,却更加鲜活。

    程辞安静静地听着,只偶尔附和两句。

    他倾听的模样很动人,在昏暗的街边小店的灯光下,他就像一块瓷白的玉,反射着透亮的光,包容着你的琐碎和抱怨。

    乔瑰意要说的话就这么卡了壳,程辞安还在等着下文,乔瑰意移开目光,“你脸上有东西。”

    程辞安一愣,“有吗?”

    “有。”乔瑰意伸出手,假意撩起他耳旁的头发。

    眼下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乔瑰意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打完球的手还没洗就摸了他的脸。

    她有些心虚地换了个话题,“所以,皮划艇活动,你参不参加?”

    “人头不够?”

    “怎么可能?”乔瑰意反问,“我们社区的活动什么时候不是人满为患?”

    “不缺人还拉我参加——”程辞安笑容里突然带点狡黠,“去拿洗漱用品的?”

    这是那天程辞安来听道德讲堂时,她戏说的话。

    “程辞安,这么记仇?”

    “抱歉。”

    乔瑰意却骤然笑开:“女生有时候生气只是为了让你哄人,不是为了听道歉的。”

    乔瑰意举例,“就比如说,我现在呢,不小心把你的脸弄脏了,我只会说——”

    她慢慢凑近程辞安,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好哥哥,饶了我吧。”

    程辞安楞了一下,好半晌反应过来,用手背摸了摸脸——

    ......难怪刚刚转移话题。

    他从包里抽出酒精湿巾,握住乔瑰意的手腕,一根根地擦拭干净。

    眼神专注而认真。

    就像他刚刚听她抱怨时那样。

    “程辞安。”乔瑰意想到下午那个女生的话,眼里是难得的真挚,“你就是个很好的人。”

    “别怀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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