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汽爬满浴室的铜镜。

    陈微然打开吹风机,耐心把它们吹散,再吹干自己湿哒哒的头发。

    接着拉开抽屉,漫不经心地翻找面膜。

    她这才注意到楼下的音响还在播放着音乐,是前一阵很流行的那首《rude》。

    这歌名让她不由得回想起今晚的酒局。她来美国六年多了,也不是第一次在酒局上与人起冲突,但今晚是头一次让她对轰趴感到厌烦。

    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多,酒局不是早就散场了吗,周清和怎么还呆在楼下客厅制造噪音?

    这让她觉得本来就混乱的晚上又平添了几分呱噪,她一把推开门,跑到楼梯口,对着楼下大喊:“你喝傻了吗?把音乐给我关掉!吵死了!”

    而楼下的人似乎没听见,甚至还随着音响唱了起来。

    她忍无可忍,也无所谓还穿着浴袍,一路跺着脚跑到楼下。

    周清和举着手机瘫在沙发上,看到陈微然满脸怒气地冲到眼前,领口有些似有似无的水渍。

    他没暂停音乐,昏昏沉沉的眼神轻飘飘地亮了。

    她直接无视了这微妙的变化,径直冲到沙发角落的Marshell音箱旁,弯腰伸出手一把拔掉了电源。

    音乐戛然而止。

    她松口气起身,忽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句混杂着浓烈香烟和芝华士气息的话,从耳边袭来。

    “然然,你今天好像不开心。”

    这是他为今晚和稀泥行为而道歉的方式?作为从高中算起已经相识六年的老朋友,她十分熟悉。

    周清和与她的处事风格恰恰相反,如果说她是个刺头,他则更像一坨海绵,把所有尖锐的矛盾缓冲下来,还能任她直愣愣的性子戳来戳去。

    “说吧。”陈微然决定暂且听他解释,“林婉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这,这很重要吗?”他装作满头雾水。

    “当然重要了!”她甩开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在客厅清晰地回荡,“这是原则立场、道德底线的问题。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早就看不惯了!”

    “可是然然,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呀。”周清和听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依然维持着平缓的语气,试图把氛围往其他方向带,“我们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我们没人能代替他们两个做决定,我们只能顾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你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这和决定有什么关系,我让你替林婉做决定了吗?”

    “哎,没有没有。”他叹了口气,“算了,上楼睡觉吧。不说了。”

    原本一些汹涌的冲动,被陈微然几句话推的不知去向。

    今天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四。

    教授说了下周见,同学们便陆陆续续合上电脑离开教室。

    第一排的陈微然还留在座位上,贴满黑钻的甲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小组讨论的作业只有两百字,教授在这节课上介绍的犯罪案例中展现的社会冲突让她灵感喷发,她决定干脆现在就写完。

    今天虽然是周四,她这周最后一个上课日,可是一大早匆匆喝了杯咖啡就连续上了四节课,还被布置了两个明晚就要交的作业。导致她并没有什么迎接周末的实感。

    直到室友周清和打来了电话。

    “你下课了吧?怎么不回消息?我现在接你去超市买菜?”

    她这才反应过来,上午出门前因为下过雪的路况不好,周清和便顺路送了她,路上和她说晚上在家涮火锅和轰趴。

    在阿灵顿这座小城,一起在家涮火锅,和轰趴喝酒几乎是他们每周末的必备活动。

    这里是美国中西部的港口,附近其他城市随着几十年前的重工业衰退而逐渐没落,阿灵顿因为有这所州立大学在,相较之下还算热闹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这儿也的确没什么像样的夜生活。市区倒是有两家酒吧,也因为年代久远,一个比一个简陋。况且酒吧附近的治安有点混乱,偶尔还会收到市区发生了抢劫案,叫学生们注意安全的短信。

    所以像今天这种周末的晚上,在家轰趴成了朋友聚会的唯一选择。

    陈微然租的是套独栋,玩通宵也不用担心吵到邻居,久而久之成了朋友们周末打桌游、喝酒的主要据点。

    但她认为最重要的理由不是这个,而是室友周清和热爱社交。

    尤其热爱和女生社交。

    这个印象从他们在加州读高中时起,就根深蒂固地刻在她的脑子里。

    周清和开辆帕拉梅拉,每周花最少的学习时间,读着商学院最水的专业。一学期下来没几篇论文是自己写的,哄女生的鬼把戏却能出十本书。

    堪称是留学生海王“标配”。

    虽然这些行为让她非常不屑,但是买菜下厨打扫卫生都是周清和一人独揽,自己则只需要每周把他们一起选修的公共课作业借给他抄,在他逃课的时候帮他签个到。她倒是十分满意这位室友。

    “我还想写一会儿小组讨论,你晚点再来呗?吃火锅喝酒又不着急的。”她轻飘飘地回答。虽然对周清和积极的表现非常满意,还是对思路被他打断而有些无语。

    “这是等哥来接的语气吗?”周清和故作生气,提高音调,“嗯?”

    “那我自己坐校车回去。”她毫不买账。

    “行了行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又不是非要在学校里写。”周清和向来说不过她,“我已经出发了,十分钟后文理学院的楼下见。”

    “好好好。”想想十分钟也够,于是她勉强答应了。

    等她提着电脑推开教学楼老旧的大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抬眼环顾四周,周清和白色的帕拉梅拉打着双闪,停在几十米外熙熙攘攘的校车站后面。

    她本打算慢悠悠晃过去,可是冷风扫得地上的落叶打转,也把她的针织裙吹得透透的,只好裹紧了毛衣外套,一路小跑上了车。

    “你不是说停在楼下嘛,这妖风差点给姐吹飞。”她边系安全带边抱怨着,“你的破车都旧了,人嘛也长得比车还旧。停在校车站附近也吸引不来新生学妹了。”

    “吸引什么学妹。你没看到你楼下停了辆校警,我是被他赶过来的。”周清和瞥了她一眼,“怪你自己十一月份了还穿裙子,再说你有那么瘦吗,哈哈。”

    陈微然刚要反驳,见他又按下玻璃,喊来了路边的两位学弟,问要不要顺路送他们回宿舍。

    两位学弟伸长脖子往副驾的位置看了看,和陈微然打了招呼,然后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周哥,校车马上就来了。”然后他两人相视一笑,退回了车站继续等校车,嘴里似乎还嘀咕着什么。

    “你看,没人想坐你的破车。”陈微然面带不屑撇了撇嘴。

    “拉倒吧。说话那么臭,吃个薄荷糖。”他右手离开方向盘,从外衣兜里掏出一罐口香糖,扔到她腿上。

    她笑笑,也没再争辩,毫不客气地倒出两颗送进嘴里,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几缕余辉洒在路边的残雪上,阿灵顿一连几天阴沉沉的,这周最后一堂课结束,天气也终于转晴。

    手机屏幕亮了,跳上来几条微信,陈微然划开一看,是小一届的林婉。

    “然姐!刚刚在街上看到你了,我在你对面,本来想喊你的,看你跑上了周哥的车。”

    陈微然回她:“你在学校里吗?要不要带上你?反正等等一起来我家吃火锅,现在一起去超市?”

    “没关系,我坐上校车啦。要先回家收拾一下的。”

    陈微然想到林婉每次化妆一个小时起步,只好回道:“那好吧,你慢慢收拾,你收拾好了喊我,我们肯定准备好菜了。到时候我再去接你。”

    陈微然看到她回了“好”,刚要退出聊天框,又弹上来一条:“然姐,还是周哥对你好,天气冷就知道来接你,你们也认识那么多年啦,要不考虑一下周哥呢。”

    “不要。”她的指甲狠狠敲着手机屏幕。然后补了一句:“他的鱼塘都挤爆了,我可不想蹚这摊浑水。”

    “不是呀然姐。”林婉一条条回的飞快。

    “他那些露水情缘也就一起喝喝酒,最多打个游戏。”

    “那个Chloe,上个月不是叫周哥陪她去考驾照的吗,周哥都拒绝了,然后和你在家打Xbox。”

    “很明显是你最重要啊,男生给谁花的时间最多,谁就最重要。”

    “你以前的鱼可不比他少哦。”

    她懒得再聊这个,随手打发了句:“鱼多是因为我比他长得好看。”

    然后回个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论是周清和刻意的,还是不经意的表现,时时刻刻就发生在她眼前啊。

    只不过最近在其他人的关注中夸大了而已。

    毕竟这套上下两层四室四卫的公寓,现在就住他们两人。原本还有另一位同学一起合租,不巧她一开学就火速脱单,拎包入住男朋友的公寓了。

    每天同进同出,在阿灵顿的大街小巷形影不离,在学校里多少有些突兀,风言风语越来越多。

    他二人毫不避讳,每次都以这么多年早就模糊了对方性别来对外解释。

    不那么熟的朋友看不出什么端倪,觉得似乎逻辑合理,也就都信了。

    然而小姐妹们偶尔喜欢煽动两下,就像今天的林婉。

    她最初也不是没想过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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