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倾泻下来,已是又一个早晨。

    林间雾气弥漫,森林深处一片宁静,远远看去,湿气蒸腾,一个白皙的后脊若隐若现,从纤瘦到臀部的腰肢上印有一枚银月,双翼湿答答地弯曲垂落在身后,好似从九天中坠落凡尘。

    成霜把长长的发丝撰在手中拧出水,用星辰之术烘干,上岸穿上衣服,给左翼抹上草药。

    昨日她途经时望见这一处温泉,便知道此处草木一定生长迅速。她悄悄在一团乌龙草上留下了她的一滴血,打了一团星辰力过去,果不其然,今早再来时,这团乌龙草已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光芒,具有治愈之力了。

    这是发现的能力之一,就是她的血液和星辰之力灌溉而成的草木都具有极佳的疗愈和催生效果。以她血肉而成的月牙树尤甚,但她知晓自己没有把这些草木浇灌成妖邪精怪一类,没有改变草木的属性。

    片刻间,草药融入伤口中,正在快速修复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乌龙草本身就具有治疗的功效。成霜拿了一个小瓶子,把剩下周围的乌龙草都采摘到了罐子里。

    她起身,拿起剑向来时的方向走去。知道那师徒三人既然默许了她跟着他们,就一定会等她回去。

    果然如此,到了昨日晚间休憩的地方,楚凌渊正在火上炙烤些什么,两个小和尚正在安静啃饼吃。

    她的步伐停顿住,半晌,她走到楚凌渊的身边。

    “圣僧,多谢你昨晚为我披衣裳。”她声音柔媚道。

    楚凌渊的目光冷淡清亮,只专注着罐子,动作丝毫未被扰乱。

    “施主不必客气。”

    “我叫雪成霜。不叫施主,圣僧。”她垂下眼睫看他。

    他的身体甚是高大伟岸,仅仅只是盘坐在地,她虽然俯视他,但也从中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楚凌渊没有再说话,她默默地坐到了一边,百无聊赖地看天看地看圣僧看和尚。

    “呀,小师傅,你的袍子破了!”她说着一边翻包裹,“我这里有针线,为你补补如何?”

    被她指着衣袍的参明面红耳赤,嘴里不住道:“不用不用,小僧......小僧自己补,自己补就好了!”

    成霜扑哧一声笑了,她看着参明真觉得好玩,心道这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吗,入什么空门,他连红尘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呢谈什么看破红尘。

    她突然硬气起来,正要一把扒着参明的衣裳给他修补时,有一个声音淡淡道:“施主,贫僧可以为小徒缝补衣裳,可否借针线一用?”

    她闻言停住了,忽然无甚兴趣,把针线扔给楚凌渊,看着楚凌渊缝补完袍子,那袍子上好大一块褶皱,修得破破烂烂,只能说是勉强不透风,下次肯定是不能再穿了,参明一脸苦相地把那僧袍穿在身上。看着楚凌渊似乎毫无察觉地熄灭了柴火,成霜又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一只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递了过来,手中是一只陶罐,里面装了些黑乎乎的汤水。

    “伤药。”他言简意骇道。

    成霜迟疑着接过,陶罐温暖但不烫手。

    她用食指沾了沾汤药尝了一下,感觉不出什么味道,所以她喝了一口。苦是自然苦的,但她什么样的苦没尝过,这药里甚至带着一股甜,于是全下了肚,没尝出个所以然,只感觉全身的暖意上涌,熏得她眼眶微红。

    她想要骂醒自己,又只想,就这样吧,允许自己沉醉片刻。

    因为这感觉实在太过美好,就像回家了一样。

    回神间,那师徒三人已经走在前方,她整理好思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陶罐洗没洗,直接扔进包袱里。

    林中长满了蓝果树,有时路过泉水边零星生长的果实,她便随意摘来吃。一路无话,他们穿过山峦屏障、避开毒气沼泽,穿过大片绵延的田地,到达了九方城。

    成霜默默跟随他们入了城,即时取出黑披风披上,垂落的乌发遮住了她小部分的脸庞。

    三重城门次第而过,驼铃声叮当作响,玉道上香车宝马,画楼天起。两侧行人摩肩接踵交易货品。这里比想象中更加繁华富贵。

    在喧闹的声音中,他们进入了一家质朴的客栈。客栈中依然是人声鼎沸,诺大的厅堂中甚至没有一个位置,小二端着盘子擦着汗急急穿梭在人群间。

    她跟着三人走进去,大厅里停顿了半刻,她想,这么一座虎狼之城,这三个吃素的和尚可太惹眼了。

    她冷眼踱步到一边,拇指抵住剑柄一摆,无机剑出鞘半截,在她面前磕着瓜子的几人立刻让了个位置。

    桌子椅子上到处都是油渣瓜子皮,她皱了皱眉,随即决定就当没有看见,欣然坐下。

    这时,那三人已经到前台询问了,成霜的目光无法克制地停落在那个俊美和尚的身影上。他的袈裟已经有些脏了,按照他从前那股干净劲儿,早八百年就应该脱下来揉搓揉搓洗掉晾晒干净,或者行动不便引来清水濯洗。现在他似乎毫不在意,只一心带着他那两个徒弟行走天涯。

    过了小会儿,楚凌渊似乎问完了,那掌柜的不住道着歉,他似乎让那掌柜不必在意,便欲要离开。

    见他要往下一家去,成霜便准备跟上去。谁道这时候,抑一个人高马大的赖子冲了出来,往楚凌渊面前一拄,吹着口哨大笑道:“咱这儿块巴掌大的地,今儿竟来了个和尚!兄弟们,你们说说,是不是运气好到家了,这和尚相貌一看就是个好衣好食的肥羊啊!”

    “哎,和尚,你到咱这地儿来干嘛?不会是来嫖妞儿吧!顿时,周围一片粗粝哄笑声此起彼伏。

    楚凌渊冷眼看着,低声念了句佛号,要就此离去。这时,参明挣脱了师兄安抚的手掌,怒声道:“你们......你们何必如此!你们要什么,小僧给就是了!”

    参慎吓了一跳,连忙挡在参明身前,回身不住地摇头。

    赖子看到参慎说这句话,立时乐了:“嘿!这哪儿来的小子还挺上道的哈!”

    说罢,就向参明打去!

    一旁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只一招就把那赖子的招式挡了回去。赖子有些傻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楚凌渊微微蹙眉,淡淡道,“凡贫僧所有,施主皆可拿去。如此截道,坐吃山空,非长久之计,还望施主考量慎重,寻一业自力更生。”

    到此,赖子们还没做出反应,成霜先听乐了,她跳起来。

    “那怎么能行,什么都拿去了,和尚你吃什么、喝什么,带着徒弟们到街上四海为家,化缘为生吗?你倒真是不计较。”

    她走到那伙人中央,看见赖子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旋即疯了般大叫道:“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兄弟们,今天干了这一票,明天不光吃喝不愁,暖床的女人也有了!上!”

    原先脸上还有犹豫迟疑神色的,现在立刻变了脸,就要冲到成霜身前——

    被一把剑柄抵住了。

    另一人就要从背后保住她时,突然听她道:“你们真的确定,头子会跟你们分享我吗?”

    霎那间,她周身的几人被一股力打了出去,飞出老远。还是上次宴会那一招,星辰之力注入到无机剑中横扫千军。

    再没有一人敢上前了。赖子颤抖着手转身就跑,这时,一缕飞丝突然横出一绊,赖子两腿跪地,转过身不住合掌求饶。

    她走上前去,笑成月牙的眼睛里是一种无机质的冰冷。

    “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赖子疯狂摇头。

    “看看我的斗篷。”

    赖子颤抖着低头看,忽然,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瞳孔紧缩。

    “看到了吗?知道我是谁了吗?”

    “不......”

    “你们这些人啊。”她无甚意兴道,“你们所讲的名头,历来津津有味的消遣,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们怎么不记得呢?”

    她拿起剑端详,“我赐予的,我又收回。江湖上的规矩,你们不懂吗?”

    赖子已经抖成了筛子,只念叨结巴着懂。

    成霜目光一转,嫌恶地举起剑——

    突然,一只带有温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向上抬眸,看见他眼角眉梢的冷意。

    “施主,勿要徒增杀业。”他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深意。

    “无所谓,就算有杀业也轮不到你头上。此人不杀,后患无穷!”她执起剑,剑尖却纹丝未动。

    “让开!”成霜怒目圆睁,“不杀他,留着恶心祸害过往行人妇女吗?”

    楚凌渊深深看了她一眼,念了一句佛号,将手拍在那人身上,立时赖子身上起了个万字符打入了眼睛。赖子在地上嚎叫。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阿弥陀佛。这是我门独有的万字符封。施主,一旦此人起了恶念,必将浑身如同身处地狱烈火焚烧,此后他必然不敢再次作恶。施主可以放心了。”参慎从后面走上来,朝她点点头。

    她没有看,只停留在刚才的眼神里。她不知道那眼神的含义,但那一瞬就像幼时无数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他走进卧室,满身的风雪,却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摸她的额头,那只手的热意一直延续到她的手腕上,直到他不再紧握。

    她蓦地转身,不去管身后他们给那一伙人打上封印,只朝掌柜要了间房,径直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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