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明被大量前来问询的人挤到了边上。

    这时候,一位老妇人忽然走到他边上,握住了他的手。

    参明惊了一下,连忙把手抽回来,规矩道:“施主。”

    “小师傅,你可是形寂大师的徒弟?”

    参明点点头。

    “小师傅,老妇这点问题,也不好麻烦圣僧,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阿弥陀佛,施主请讲。小僧一定知无不言。”

    “我家是城外务农的人家。早些年儿子和孙子尚在时,家景还挺不错,有衣有食的。几年前我儿子和孙子相继去了边疆,就再也没有回来,恐怕已经战死了。如今家中田地无人耕种收割,只我老太婆和重孙子种了些芋头,现如今成熟了,却实在找不着闲人收拾,重孙年纪太小扛不动芋头。老妇就想找大师出个主意,要不芋头烂在地里,可不是可惜了粮食啊。”

    ……以为是什么高深的哲学问题,参明都把背过的书掉出来了,没成想是这种高深问题。他真没想过怎么做啊!!!

    “......施主,若是施主不嫌弃,小僧和师兄也无甚大事,可以与施主前去收芋头。”

    老妇人很是惊喜:“真是太麻烦了!”

    参明就去找参慎,把这事和他说了,他也点头答允。

    但他们需要知会楚凌渊一声,于是这一等久等了许久。那老妇人看着也不恼,就是累的难受,参慎为她端来了一把椅子。

    太阳将要西沉,楚凌渊从莲台上下来,参明立刻过去把事情说了。

    楚凌渊道:“为师与你们一同去。”

    就这样,三人跟着老妇人带路的方向走,直到傍晚四面朦胧时才走到了老妇人家中。

    老妇人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去坐,一进门参明惊呆了——

    屋舍里基本只有两把瘸了腿的椅子,一张床,一张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撒了什么东西上去的桌子。

    “圣僧,两位小师傅,家里就这些东西,实在不好意思。”老妇人有些尴尬地笑道,“不如坐在床上,我去端些斋饭来,好好歇歇脚。”

    楚凌渊温声制止了她,“施主,不必。贫僧和两个弟子随处都可歇息,出家人不讲究身外之物。若是这附近有净水,贫僧去挑两桶来,就足够了。”

    老妇人拗不过他,看他的眼神神情,分明极为温和,没有丝毫不满,于是便告诉了他井水的位置,又去给他们借了三床被子。

    夜空无云盘旋,浩瀚无垠的星河闪烁着惊人的美丽。楚凌渊喝过了水,坐在外面修行,他没有闭上双眼,只静静凝望着,璀璨星辰的光芒映射在他无悲无喜的眸中。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人生在世,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寻寻觅觅,得到失去,然而一个人微不足道的一生,在这亘古存在的苍茫里,就犹如萤虫之于篝火,雪花之于海洋,万物逆旅,朝生夕死。

    远处的火光明明灭灭,那是妇人烧火取暖——

    脚步的细碎声传来,他不必回头:“参慎。”

    “师父,适才我与师弟考了些芋头,你用些吧。”

    他于是取过芋头,掰开,一半给了参慎。

    “已是深夜,不必多食。你吃罢。”他道。

    于是二人坐在田埂上,凉风习习,参慎突然开口道:“师父,那位施主......

    您是不是怀疑她与师姐......”

    看着师父犀利的目光,他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楚凌渊收回目光,淡淡道,“若你师姐还在人世,大抵就是这个年纪。”

    “可是师姐是白家的女儿,那位施主是羽人。”

    楚凌渊目光深邃:“白家曾派人去过羽人冢。”

    参慎微微一惊,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再多言,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独自坐在风里,思绪倏忽被带回十余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满天星辰的夜晚,他把小徒弟托付给师兄,那孩子柔软可爱的小脸蛋上泪光鼻涕糊了一脸,央求着他带她一起去。可是他怎么能够,她还那样小,没有分辨的能力,怎么能跟着他出家。

    入了佛道,三千青丝被如数剔去,一夕之间,仿佛喜怒哀乐也随之离开。

    佛曰,但愿众生得离苦,不为自己求安乐。那一年尊者说他佛法大成,他下山传道,本想先看一看小徒弟是否安好就已足够,谁知师兄说她犯了天楚戒律被贬下山,从此再无音讯,原本不垢不净的心陡然升起了滔天波浪,怒意和悔恨几乎将他的佛心冲垮。

    这些年各处讲道,寻觅良久,皆不见小徒弟的消息,他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尊者说,诸法空相,不生不灭,形寂,缘起缘灭自有时,你入了魔障了。

    可若连最应当负起责任的人都护不住,他又谈何普度众生!

    楚凌渊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自田埂上站起。今夜很长,他走到老妇人家的地里,脱下僧衣,宽阔的背隐隐紧绷出有力的轮廓,连夜收割起成熟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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