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晚,烛影摇晃。

    墙壁上两个僵持的人影好似木雕般,一动不动。

    成霜抬起眼睫,在不甚平静的目光中打开窗户,双翼展翅,扶摇而上。

    夜色是她的掩护,空气中流淌着的风是她的冠冕,在高空中,她是王。

    飞天而上,几乎要触及到空中流淌着的云。她的心中是兴奋的、释放的天性。

    什么时候是最快乐的?很难说明,大概是发觉自己力量的满足的那一瞬间。

    成霜并不需要道歉。

    或许十余年前,当她还是个孩子,被困在四面楚歌的绝望境地中时,她是需要道歉和保护的。

    那时候,她曾如此在深渊中仰望,渴望他的救赎。

    可他从没有出现,一年、两年、许多年......她也曾站在天楚脚下,被人唾弃辱骂。

    她等待得精疲力尽,希望都被磨光了。

    没有人能够救赎。拯救从心发出,亦是幸运的馈赠。

    那一日她拥有了一双羽翼,那种拥有的快乐无以言表。

    她发现渐渐自己已经不再依赖任何人。

    思绪如潮水般在脑海中荡漾反复,她消化着翻滚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渐渐乌云密布,漆黑一团。

    她飞快往回奔飞。

    暴风雨来临之前,她已经跳回屋中。

    瞬间,雨水顺着窗棂潲进屋内。

    成霜勉力关好窗,收起羽翼。

    屋内又只有他们二人了。

    “你睡床上吧。”她走到床边低下头整理。

    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睡罢。”回过头,楚凌渊深深地凝望着她,他以跏蹀姿势坐在地上,“我不需要睡在床上。”

    他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但眸中却有一种她明白的欣喜。

    他是那样圣洁清冷的人,能有片刻欣喜为她存留,已经足够,她不能坏他修行。只是要做她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您确定吗,圣僧?”她轻声地说。

    “嗯。”

    “好。”

    于是,她躺在床上。室内有一盏微弱的灯,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雨滴击打在屋檐的声音。

    他独坐着,闭目轻声诵经。

    好似回到了从前,她在迷迷糊糊中沉眠过去。

    在茫然中,她好像神魂出窍,不远处传来飘摇奇异的声音,好像白日里的昔颜般诡异......

    “嘻嘻......阜朝的皇帝要死啦!”

    “是啊。”

    “对啊。”

    “康朝的皇帝......也快到了!”

    “束朝的皇帝......也要灭亡啦!”

    此起彼伏的声响中,昔颜花好像一条蛇般在地上匍匐前进,发出‘簌簌’的声音。

    “你将看到......”

    “你将看到......”

    “天下将倾,九州将乱,我们就要归来......”

    “你关不住我们!”声音陡然尖利,仿佛要刺破耳膜。

    她猛地睁开双眼,注视着漆黑的夜色,不停地喘着粗气。

    成霜转头,见楚凌渊神情严肃,注视着窗外。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蓝色的光晕弥漫了整个窗户。

    推开窗,暴雨后湿软的泥土中,赫然长出漫山遍野的昔颜花。

    一朵花细微地抖动了一下,成霜瞳孔微缩,迅速抓住楚凌渊的胳膊,展开双翼。

    就在她冲出重门的那一刻,昔颜暴涨而起,地面裂开,巨大的藤蔓冲出,向他们袭来!

    在空中她越飞越高,楚凌渊施术让自己稳固。他们在高空中看着地面不断爬上的藤蔓,昔颜花围困了整座城池,使其看起来像一个无比美丽的蓝色湖泊。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洛裕何故如此。”她喃喃自语道。

    忽然,她眉心一凛,迅速看向楚凌渊。

    “小晚,劳烦你去陈施主家中。”他的面容冰冷肃穆,“城外也是如此,洛裕想必已经连夜离开了。”

    陈施主就是老妇人的夫家姓。

    她在高空中无阻碍地飞行,落地时手腕颇酸。

    地面蔓延着许多的昔颜,但都没有城内的攻击性,看样子主枝是在九方城地下。

    或许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门被从里面打开,参慎和参明出来探看,佝偻着背的陈夫人被他们护在身后。

    见到师父,他们立刻出来。

    “不要出来,进去说。”楚凌渊声音低沉道。

    于是他们进入屋里面,点上柴火照明。

    陈夫人的重孙子怯生生地看过来,这孩子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只有六七岁,浑身黑黑的但很干净。

    成霜心下一软,蹲下来掐了掐孩子的脸蛋。

    “老夫人,这种花,您以前见过吗?”她从地上拔起一株花来。

    “没有。虽然哎这两年收成都不怎么好,但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桌子上的黑渍,是怎么弄上去的?”成霜走到桌边,状似疑惑地问。

    “啊,小孩子贪玩,打翻了酿的陈醋。”陈夫人淡淡道。

    “你一定要这样讲吗?”她微笑着说。

    “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说谎。您隐瞒了什么?”

    陈夫人立刻看向楚凌渊。

    “圣僧,老妇是在不知道这位姑娘在讲什么啊。”

    他的眸子看过来,里面带着信任,也有一种了然。看来他也发现了问题。

    “你在吸食昔颜。”

    “不......”陈妇人骤然转过头,狠狠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昔颜是怎么样种植出来的?”成霜目光哀伤地看着她,“这样巨大的迷幻之力,它长在人族尸骨血肉之上。你的儿子和孙子,是真的去打仗了吗?”

    陈夫人一瞬间好像定住了,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楚凌渊深深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示意震惊中的参明和参慎立刻把小孩子带出去保护着。

    陈夫人呆立片刻,随即瘫倒在地。

    她脸上每一个颤抖着的条纹,都在诉说着这些年痛苦艰辛的岁月。

    儿子被征集走了,紧接着是孙子,孙媳妇带着家财改嫁,只留下一个四岁的重孙子。

    她守着孩子过日子,清醒地认识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是她不能倒下去,外面没有父母的孤儿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得挺着。

    可是,太累了,太痛了,哪怕她整日如母狼般哭嚎,也知道她的孩子们再也回不来了。邻里乡亲的孩子们都回不来了,可他们都是这样过活的,只盼着能够下一辈长起来。

    有时候生不如死,倒激起了一些乡民的胆量。剩余的老弱病残们联合起来,要向城中的贵族们讨要个说法。

    这时候,一种名为‘昔日颜色’的药品流传开来。城主发公文告诉人们,这种药品经过百位医师们鉴定,没有毒害也不会成瘾。

    但其实,贵族们说些什么已经都不重要了。

    在吸食昔颜的过程中,他们真切地体会忘却了痛苦的感觉。在那黑色粉末升腾起的迷雾中,他们都能够睡个好觉,在梦中看到一切过往中的欢欣与快乐。看到孩子、父母、丈夫,就仿佛那梦中才是真实,而真实实为噩梦。

    没有人再反抗。

    梦蝶之时,我本是蝶?还是我?

    何为虚幻?倘若一觉不醒,足够真实,又有何妨?

    城主说,恶意叛乱的人,不会再得到上天馈赠的昔日颜色。

    因为害怕药品有限,不让昔日颜色流向外地,他们甚至自发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在这里,昔日颜色即是西方极乐。

    所以夜里人们行色匆匆往家赶去,白日里精神状态都很良好,因为他们昼夜颠倒,白日于她们而言,才是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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