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十几里路,弯曲迂回。背竹篓的不是姜映真,她虽疲累乏力,痛的却不过是一双脚。

    春分时节,山间小道清幽,绿叶青翠,光影斑驳,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姜映真本想,或许有机会,她和魏诀可以搭上一辆牛车。

    少年腿脚不便,若只靠脚走,一定会坏事。可惜,以往的牛夫,此刻正拉着牛在自家田里耕种。

    现下,只能强忍不适了。

    青山堆叠,隐约可见一两户农家,半空中酒帜翻飞,所去的集市,与两人相距不过两三里。

    赵长策抬袖,拭去额前的一层薄汗。他又默不作声地负着药篓,步伐轻捷,比一旁的姜映真还要快上几分。

    姜映真只以为他是个骄纵金贵的富家子弟,可自从他夺过竹篓之后,路上却是一声不吭,未曾抱怨叫苦,倒令她刮目相看。

    这般好体力,果真是自幼生于猎户之家。

    只是,姜映真的目光又一次聚在了少年的腿上,她心中暗道,若能有人治好少年的腿疾便好了......

    姜映真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手帕洁白,上面的柳叶春草纹,栩栩如生,是她亲手绣上的。

    “魏诀,要不......你还是擦一擦汗?”少女声音温柔,犹如山间轻盈的风,拂面而过,柔和得令人心间一颤。

    赵长策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枚洁白漂亮的手帕。

    少年狭眸深目,眸底冰凉沉郁。

    眼前的少女,生得亮灿灿的眼眸,她弯起唇角,笑容极轻极淡,却似乎能照亮某个阴暗的角落。

    他沉默了几秒,从少女的一双柔夷中接过了它。

    白日里,集市喧嚣。毕竟是山下的集市,与繁华京中自是不能比。

    赵长策只是浅浅扫了一眼,便兴致全无。

    无聊。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可在姜映真看来,却是另一种不同。

    清河村只有三十户人,而集市却是人来人往,比清河村人多出十几倍。

    沿街小贩络绎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边摊贩拥挤,中间空了一条道供行人游走。摊位上,物件琳琅满目,各式各样,各形各色。

    很热闹。

    姜映真看得呆了,几乎快要移不开眼睛。

    以往,姜映真跟着阿伯和堂兄,外出买菜买肉,置办杂货,总有一番忙活。

    她年纪小,害怕迷路,不敢愣神,只是一直紧跟阿伯和堂兄。因此,她没有好好地逛一逛集市。

    现下,无人催促,她想待多久便待多久。

    只要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家便好。

    姜映真嘴角多了一抹笑,她想,独自一人下山,也是有几分好处的。

    “姜映真,”此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从背后拽住了她。

    少年声音清冷,夹了几分讥讽,打破了她的旖旎遐想,“很好看吗?你怎么比我还贪玩?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赵长策的话,宛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姜映真的幼稚幻想,顷刻间消失一空。

    当务之急,是先将一篓药草卖掉。

    赵长策眼中,集市简陋粗糙,可麻雀虽小,却也一应俱全。

    较好的摊位,已被人挤占。两人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可等了一个时辰,来往的人稀散,哪有什么生意?

    姜映真犹豫,若是一直苦等,只怕三天三夜,也无法将草药卖完。

    不多时,姜映真和他,驻足在了一家医馆前。

    姜映真抬起脑袋,仰视面前的匾额——“妙手医馆”。

    以往下山仅三五次,买布打醋,油茶米面,全凭堂兄和阿伯作主,没有她插话的份。

    话说,她还没有专门来药铺呢。

    既是医官,说不定可以典卖药草。

    姜映真抱一丝微妙希望,与赵长策进入了药铺。

    药铺中央放了两架药柜,每个狭小的笼屉上,都标有名字。

    小倌见两名少男少女进来,心中暗自打量,两人相貌脱俗,虽穿着贫酸,神韵却清贵,绝非该隐匿山村的俗物。

    他顿时打起了精神,问向姜映真,“姑娘,你是来抓药的吗?”

    赵长策默然,将竹篓放在了木台,“你这里,收草药吗?”

    小倌一愣,拿起几枚草药,端详了一番。

    他回答道,“成色不错。”

    姜映真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指节蜷缩,“那.....价格呢?”

    阿婶说了,务必要得一个高价。

    小倌也很爽快,给了两人一个比较客观的数字。

    姜映真眉目舒朗,双眸弯似月牙,少女浅浅的笑,如清晨花瓣上轻颤的露珠,晶莹剔透,天真无邪,却又多了几分娇憨。

    她将换得的文钱,装入了白色布袋中,随即放入怀中,裹得严严实实,似是生怕弄丢了一般。

    赵长策在一旁等候,见少女欢喜却又谨慎的模样,抱臂走到了她面前,悠悠道,“真真,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小财迷呢。”

    姜映真被他取笑,瓷白面颊上飞了一团桃花色的红晕,振振有词,“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是,有总比没有好。”不过,也多亏了他,不然,卖药绝不会如此顺利。

    听到这话,赵长策抿了抿唇角,无法忍耐的笑,还是从喉间轻溢了出来。

    姜映真面色羞恼,赵长策敛了神色,赶紧补充道,“咳咳......似乎,很有道理。”

    少女却没有再理会他。

    姜映真独自一人,走在了前面,赵长策一边叹息,一边背上竹篓追随她。

    他暗自腹诽,姜映真这人,一贯温柔,如今怎么还有小脾气了呢?

    赵长策以为,女子爱美是天性,豆蔻年华的少女,也不会例外。

    姜映真得了钱,如此急匆匆,定然会跑去买胭脂。

    谁知,情况远出乎他的预料。

    姜映真,竟直奔了一家糖铺。

    赵长策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他才抬起一脚迈进门,娇俏少女却忽地转身,拽着他的衣袖,对他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便挑。”

    ?

    赵长策微微一怔,愣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却又不确定地指着自己,“我吗?”

    “当然。”姜映真点了点头,“不过,魏诀,话说清楚,买了糖,你可不能再找别的借口了。”

    原来是这样。

    赵长策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模糊得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他挺直了脊背,将竹篓递给了姜映真。“拿着。”

    姜映真一脸茫然,手中被塞了一个竹篓。

    赵长策唇角弯了弯,本是俊美的少年,笑容却多了几分痞气,“你既然发话了,那么,我可要好好挑一挑。”

    少年敛了神色,审视店内各式的糖果。他也不说话,只是从一边走向了另一边。

    挑选糖食,倒被他搞得好似挑选珍宝一般。

    山下开了一间糖铺,本就罕见,自是满足不了他。

    赵长策目无波澜,一眼扫过店内的糖果。

    他都没什么兴趣。

    猛地来了这么一位怪角,还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店小倌严阵以待,额心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们心中暗自腹诽,只是买糖而已,犯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姜映真见他不满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魏诀,你觉得饴糖如何?”

    “太过粘牙。”赵长策皱眉。

    “那......龙须酥呢?”姜映真龙须酥又名银丝糖,洁白柔密,何圆玉曾经给了她两枚,令她一直念念不忘。

    “未免绵密。”

    “杏仁膏呢?”姜映真又问,旁边的货架上,散发一股独属杏仁的清香。

    “味道怪。”店内所有的糖,在他眼中,毫无可取之处。

    “......”姜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店内这么多糖食,总不可能,没一个入得了魏诀的眼?

    “小公子,若是这些您觉得太甜,不妨看一下蜜饯呢?”店小倌第一次见到这么挑剔费事的人。

    “是呀。”姜映真也注视他。

    赵长策只是扫了一眼,蜜饯种类寥寥无几,便道,“没有我喜欢的。”

    姜映真:......

    店小倌:......

    姜映真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少年的袖角,意思极为明显。

    魏诀,我们只是来买糖,你能稍微收敛一点儿,好吗?

    魏诀这么挑,她总害怕,会惹得店主人生气,然后将他们两人一并赶出去。

    魏诀挑剔古怪,问不出他的喜好,姜映真只好凭感觉,买了一份不太甜腻的冬瓜糖和杨梅蜜饯。

    店小倌将糖食打包完,递给姜映真的时候,目光却直勾勾地瞪着某个人,面上还泛有一层极浅的黑云。

    姜映真低低地叹了一声,她自然知道是谁闯出的祸。

    她心中冒出了一个极为贴切的词。

    人嫌狗憎。

    偏偏,当事人还不知自己的处境。他步伐散漫,好似闲庭信步。

    姜映真深知,此地不可久留。她拎着糖食,低垂脑袋,脚步局促,想要快点儿离开。

    “等等。”一道娇纵的女声乍地响起。

    姜映真和赵长策一同回望。

    身后的糖铺内,一位十六岁的少女,相貌不丑,眉眼自带一股张扬。

    她穿着绚丽明艳的上裳,衣服上绣有大朵海.棠,一双细绢长裤,花纹也很艳丽。人也如衣,举止惹眼,毫无女儿家的羞涩。

    在一群粗布乱麻的行人之中,花衣少女显得极为另类。

    不过,可以断定,她一定是附近村镇的有钱人。

    花衣少女的身边,还有一位小侍女。

    姜映真暗下思忖,此人或许是哪家地主的宝贝闺女。

    方才,姜映真自是注意到了她。

    不过,赵长策挑剔,她害怕他与会店小倌起了争执,故而,一门心思都用在了少年身上。

    几人面生,不相认识,也并无冒犯之处。

    可是,少女为何突然喊住了他们?

    “姑娘,怎么了?”少女喊住了他们,却什么也不说,倒令姜映真有几分费解。

    “你是谁?”少女直接忽略了姜映真,径直走到了赵长策面前,她抬起了脑袋,毫不迂回,态度无礼又直率。

    姜映真站在了一边,快要十五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侧脸柔和,低眉顺眼,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脾气温柔。

    譬如现在,即便被人刻意无视也不生气。

    “你又是谁?”少年也不客气,眉眼间尽是冰凉。

    赵长策漆黑如深潭的眸底,涌上了几分厌恶,却令对面的花衣少女面颊一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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