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天幕,终于泛出了一丝鱼肚白。

    姜映真只是一味地往前跑,晨星寥落,山野的朝露,已淌湿了她的衣裙。

    昨夜,姜芳和姜林被关入屋中,连带门上的两把钥匙,她也狠心扔入了山沟。

    姜家人,现在定是疯了一般寻找她的踪迹。

    求生的本能,如同漫漫黑夜里的一盏微渺明灯,驱使姜映真思量应对之法。

    清河村,以及白石村,两方都是合谋坑害她的坏人。

    这两个村子,包括里面的人,于她而言,犹如蛇蝎。

    五日前,魏诀戏弄了田家,一介乡绅,却被平民弄得颜面扫地。或许在四安镇,已经布满了通缉的画像。

    她露了脸,多少会被牵累。

    清河村,白石村,四安镇,以及西边的下沙村,她都不能去。

    姜映真垂下眼,生死攸关之际,上天给她的选择,似乎很少。

    现下,唯一可以去的,只有清河村的东南方。

    前世,在她还是一个山女的时候,一直待在清河村,从未去过什么东南方。

    姜映真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天空。

    白云舒卷,天幕湛蓝,万里无瑕,若在平时,是一个晒制草药的不错日子。

    姜映真还是去了东南方。

    山野幽幽,枝叶交叠,姜映真只能见到寥寥几处村庄。

    前方,生死未知。

    她身上还带有一个钱袋,那是她自重生以来,一直积攒的文钱。

    幸亏,她多长了一个心眼,知道姜家并不可靠,便默默攒钱,以备不时之需。

    姜映真有自己的打算。

    有了卖草药得来的钱,可以暂解燃眉之急。

    前世,她被接入了侯府。

    一众侯府小姐少爷里面,姜映是真唯一一个不识字的。堂堂昭庆侯府,竟出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传出去,难免令旁人嘲笑。

    侯府内,为女眷设有专门的学堂,教授的内容无非就是《女经》《女训》,无聊透顶。

    姜映真对它极不感兴趣,比起一出生就待在侯府的姐姐们,她基础薄弱,落下了许多功课。

    刚开始的几个月,下学之后,姜映真总会得到私塾先生的责罚和冷眼。

    郦姨娘心疼女儿,曾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教她读书识字。

    然而,高门大户,人心叵测。

    一众小姐少爷,一有机会,还是会拿着书贴揶揄她,“尤怜妹妹,这个字,到底该怎么读?”

    姜映真的面前,挤满了无数张嬉笑的脸。

    他们的唯一乐趣,似乎就是欺负这位初入侯府的少女。

    姜映真咬唇,沉默不语。她知道这群兄长和姐姐们,是故意作弄她的。

    见她受辱,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侯府后院里,回荡一众千金少爷们轻蔑愉悦的笑声。

    他们的妹妹,到底是从深山来的。别看她容貌尚可,实质上,还是一个不识字的白痴!

    姜映真虽出自深山,却也聪慧机敏。一年功夫,她不仅识得文书,更练得一手好字。

    教书先生夸她机灵,对她的轻蔑,也少了几分。

    她的聪明和灵性,也引得侯府一群庶小姐嫉妒。

    但有郦姨娘庇护,姜映真并没有受多少委屈。

    日光渐盛,温度骤高,姜映真收回了思绪。

    她会刺绣,又识得字。

    山外人多,机会也多,总有适合她生存的地方。

    她一定能养活好自己!

    至于那笔银两,若是姜家有福消受,那便尽可收入囊中。

    白日悬顶,光线又明又亮。树影婆娑,日光倾泻,在地面投下一片细碎斑驳的光影。

    乡道上,没有什么人。

    日光太盛,清晨湿透的衣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干了。

    山道蜿蜒,曲折无尽。她逃亡的路,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姜映真捂着心口,整个人有气无力。她的眼睑半阖,日光映在她的脸上,眉前隐约有一圈浅色的光晕。

    走了几个时辰,不知是不是姜映真的运气太差。沿路,她没有见到什么人。

    要是,现在能出现一辆驴车,载她一程就好了。

    姜映真抬袖,轻轻拭去额上的薄汗。

    淡云白日,山势连绵,入目一片翠微。

    姜映真环视四周,清亮的眸中浮现了一丝迷茫。

    她只顾着逃跑,逃离清河村,逃到东南方,却不明白自己此刻所处何地。

    这里,到底是哪里?

    会不会离清河村很近?

    姜映真的心,始终紧悬。她害怕自己铤而走险的一场逃跑,会被姜家人半路追截。

    姜家人,于她而言,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危险因素。

    乡道,人间初春,芳菲渐开,一辆牛车走得极为缓慢。

    牛车?!

    千呼万唤始出来。

    姜映真跑了一路,双脚早已麻木酸痛。

    这时候,一辆牛车徐徐而来,对她来说,犹如沙漠中濒死的人,得到了一滴宝贵的续命之水。

    少女灰败黯淡的眼眸,霍地一亮,苍白的小脸终于透出一股希冀的神采。

    姜映真迎面追了上去,向车上的人招了招手,示意车夫停下来。

    “车夫大哥,你能捎我一程吗?”少女声音沙哑,语气几乎乞求。跑了一路,姜映真连一口水也没能喝上。

    车前,有一位漂亮的少女,她双眸如星,唇红齿白。只是,她的衣衫狼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糟糕的事情。

    车夫瞥了姜映真一眼,牛车仍旧那般悠闲,却并没有如她所言的停下车。

    姜映真以为他没有听见,又喊了一声。“车夫大哥,我带有钱,你能好心捎我一程吗?”

    “姑娘,这辆车,已经被这位小郎君包了。旁人,是不能乘的。”终究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车夫不忍心直接拒绝。

    车上的少年,性格古怪,给了他一锭银子,要求只能载他一人。

    车夫见钱眼开,当即答应。

    姜映真这才察觉,牛车上,除了车夫,还有一个人。

    她沉默地打量车上的少年。

    少年躺在稻草之中,面上盖了一顶斗笠,正好可以遮住耀眼的日光。

    而这个人,正是她所熟悉的。

    赵长策!

    那一日,他的话,果然是最后的告别。

    姜映真不愿错过这辆车,她站在车前,抱着所有的希望,喊了车上的少年一声。

    “魏诀。”

    少年被稻草围绕,他闭着眼,朦胧之中,似乎听到了一道轻柔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姜映真?

    赵长策似是烦恼一般,猛地一巴掌拍向自己的额头。

    少年又继续阖上眼睡觉。

    姜映真见他没反应,继续喊他。“魏诀,你快醒一醒。”

    那道声音,仍旧没有消失。

    “烦人......”少年挠了挠墨发,悠悠转醒。

    被人吵醒,他的心情当然不会有多好。

    少年眸中盈上了三分怒气,冷漠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赵长策正准备出声责备,却在看清面前的少女之时,整个人身体一僵。

    姜映真见他面露厌烦,一双黑眸,冰冷尖锐。

    虽然惧怕,却还是壮着胆子说了一声,“魏诀,是我。”

    赵长策揉了揉眼,意识到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黑眸还残有几分怔松。

    他讶然道,“是你?”

    “小郎君,你们两位认识吗?”车夫见他的反应,意识到两人的关系,或许不同凡响。

    他捏着用来驱赶黄牛的长鞭,轻扬了一下,却没有落下。

    “认识。”赵长策没有否认,少年彻底没了睡意,他懒懒地坐在牛车上,注视车前的姜映真。

    不知为何,姜映真觉得,像魏诀这般的人物,与牛车是极不匹配的。

    牛车上,堆了半人高的稻草。

    少年肤色冷白,眉目昳丽,他半倚稻草,模样舒服惬意。

    姜映真收回目光,暗自啧了一声。

    她还以为,魏诀的家人,会来接他呢。现下,少年孤身一人,乘一辆牛车,漫无目的游走。

    他所说的“气派”地回去,原来就是独自搭牛车出山?

    姜映真仰视牛车上的少年,虽是逃亡的紧要时刻,她的唇角却轻翘一个细微的弧度。

    可真是“气派”。

    “真真,怎么?你知道我要走了,莫不是前来送我?”赵长策一手托腮,唇边含一抹浅笑。山间的风徐徐,少年惬意地眯了眯眼。

    “魏诀,你家离这里多远?你走的这般慢,是不是需要十天半个月?”姜映真问了一句。魏诀曾搪塞她,只说自己的家在几千里之外。

    少女一直停在不远处,她的一双杏眸,黑灿灿而又明亮。

    牛夫有一阵没一阵地扬鞭,驾车的黄牛停在了原地。

    “很远很远。”魏诀对于自己的家事,总是不愿多说。

    姜映真并不是想打探什么消息,几个月的相处,少年对她,还是有极强的防备心。

    若是求他搭在一程,说不定,他会嫌弃自己麻烦。

    但是,姜映真却极其需要这一辆牛车。

    姜映真蹙了蹙眉心,午间时候,日光正盛,饶是山中草木茂盛,却还是隐约有一股躁意。

    她目光一瞥,见到了几丛绿油油的植株。山中,最常见的便是这种植物。它生于山泽,喜阴喜潮,叶如蒟蒻,两枝相抱。

    姜映真眸光一闪,折断了一枝。枝叶青青,当做轻扇,遮挡阳光,再合适不过。

    浅绿的汁液流淌,不慎沾到她的手上,霎时间,如雪般的皮肤灼热似火烧,手背泛起一阵细麻的痒意。

    少女面色苍白,却露出了一个清浅而难以察觉的笑。

    幸好,还没有开五月花,毒性不太大。

    “我能坐上车歇一歇吗?”姜映真问向赵长策,少女的声音柔软,教人卸下了防备,“我清早去庙中找你,你已经不在了。为了见你最后一面,我可是跑了好久呢。”

    少女话音刚落,赵长策便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哼了一声,伸出了一只手拉她,“上来吧。”

    这里与清河村,中间隔着几十里路呢。那一日,他分明已经告诉过她,无论有没有事,都不要再来见他。

    姜映真一个人,竟追到了这里。赵长策又气又笑,她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还是要跟来。

    坐在车上的感觉,与双脚走路,极不一样。

    两人相顾无言,姜映真坐在一边,默默地掏出了姜芳昨夜给自己的糕饼。

    “正好,我也饿了。”赵长策见她打开了手帕,里面包裹着几块雪白的糕点。

    “哎,”少女轻叹了一声,“你不打招呼,上来便抢吗?”

    “怎么那么小气?”赵长策见她心疼自己的糕点,黑眸划过一丝恶劣,又拿了一块塞入口中。“我偏要吃。”

    姜映真也没有制止,她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勾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你怎么不吃啊?那这些都是我的了?”赵长策又要拿糕饼,对面的少女却阻止了他。

    少女的指尖冰凉,还有一股轻颤,“魏诀,你......不能再吃多了。”

    魏诀已经吃了两块。

    少女眸子湿漉漉的,面容有三分惊慌,四分忐忑。

    可她的双眸却一眨不眨地注视他,似乎,在期待什么。

    “嗯?”赵长策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他将手中还未吃完的糕点一扔,声音冷若寒冰,“姜映真,你是不是在点心里动了手脚?”

    赶路的车夫听到了少年的质问,心中惊出了一道冷汗。

    这两人不是认识吗,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吵起来了?

    “不错。”姜映真声调轻柔,犹如人间四月的濛濛细雨,氤氲出一道清浅的雾气。

    “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赵长策眉峰微敛,面上再无之前的笑意。

    “是你自己主动拿的。”姜映真眨了眨眼,双眸清透明亮。

    赵长策:......

    几个月的相处,他对于她,比起旁人,总是多了几分莫名的信任。

    所以,在她解开手帕的那一刻,他毫无防备之心地拿了一块。

    正是这份多余的信任,令赵长策根本没有仔细考虑她话中的真假。

    一个娇弱姑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随身带有糕饼和钱袋。

    赵长策下颌紧绷,俊颜萦绕一股腾腾的黑气。

    他被姜映真耍了!

    “我下了毒,若要解药,你必须要带我安全离开清河村。”少女咬着娇嫩的唇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姜映真,你以为下了毒,我便会乖乖听你话吗?”赵长策面上一派冰冷。

    姜映真当然明白,魏诀并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挟持的人。

    少女抿唇,眸中一丝惊慌转瞬即逝,她抬起了脑袋,直视对面冷漠的少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两人的博弈,不能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魏诀心思敏锐,若是察觉她的心虚,事情便再无回转余地。

    “当然,如果你不想死。看是你命硬,还是我的药厉害。你若一味强撑,七日内必死无疑。”

    不料,少年嗤笑一声,“你的药如此厉害?我现在便去找大夫,难道还解不了你的毒?”

    他才不相信,姜映真如此厉害,能配得了绝世奇毒。

    少女声音清浅,温凉如水,“我保证,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个知道解药的人。你若不相信,大可以拿自己的命试一试。”

    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不妨再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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