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是在隐约痛意中醒来的。

    早就残疾的右脚向来只会在雷雨风暴前作痛,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此刻正身处大漠,哪里来的雷雨风暴?

    猛的睁开眼,入目的是沙地中四条长长的沟壑,不深不浅,绵延不断。

    他眨眨眼,那些沟壑又拉长几分。

    一开始傅红雪还没反应过来哪是什么,直到目光稍微下垂,才发现那些沟壑是露在红布外的腿在沙漠中拖拽形成的痕迹。

    握着刀的手不断收紧,漆黑刀刃冰寒刺骨的温度让他很快冷静下来的同时,也让他发现了被紧紧捆缚在身前的双手。

    傅红雪握刀的手开始颤抖,压下心中的情绪,他偏头向身边看去。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外衣大敞,双眼紧闭,毫无意识的挤在他左手边。

    他紧抿着唇与那人挪开一些距离,艰难的支着身子仰头向后看去。

    叮铃—叮铃铃—

    银饰碰撞敲击,在茫茫沙漠中奏出独特的乐声,像在潮湿闷热的绿茵之下赤着脚肆意歌舞,红蓝布料上精致的蝴蝶刺绣随着动作浮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出。

    秋空山躬着身子,长发编织成的两条绳索勒在肩上,几乎陷进肉里。齐肩长发随着她缓慢向前的动作摇晃,一滴滴汗珠也随之滴落在黄沙中。

    汗水濡湿睫毛,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她眨眨眼,脚下踩着的沙地瞬间塌陷,整个人摇晃着坐倒在地上。

    实在是太累了。

    在哪里摔倒的秋空山本想直接在哪里躺下,可是还没来得及动作,脖子上便一凉。

    “别动。”傅红雪的嗓音极其嘶哑干涩,只说了两个字,喉咙里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我不动我不动。”秋空山赶紧举起双手显示自己的无害,在发现身后的人不再继续动作后,小心翼翼的挪开了威胁生命的利器。

    直到彻底安全后,她半个身子向后转,看向傅红雪。

    “你这人太忘恩负义了吧。我好心救你,你不说报答我就算了,居然还想对我动手。”

    傅红雪看见她脸上的红布条,忽然意识到什么,局促的后退了一步。

    “我……”

    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秋空山摸索着站起,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我什么我?想说什么赶紧说,不然我说起来就没你说话的份了。”

    傅红雪沉默半晌,“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秋空山突兀一笑,“那当然因为我是个喜欢救人的好心人。”

    “你瞧。”

    她指了指还晕着的一点红,“我可不是光救你一个人,我这人是遇见一个救一个,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图谋不轨。”

    听见傅红雪松了一口气,秋空山又是一笑,“你真相信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心人。我之所以救你们,是因为你们都长的很好看。”

    她舔舔唇,色中饿鬼一般,“我这人最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不论是做奴隶,还是做男宠,带出去都会很有面子。”

    傅红雪浑身绷紧,握着刀的手不断颤抖。

    秋空山还在说,“我不是把你的手捆起来了吗?你解开了?怎么解开的?”

    她沉吟一声,“你那个动作应该不好解开,难不成是用刀砍断了。那可是你的腰带啊,砍断了的话,那在出去前你岂不是只能一直这样衣衫不整,袒护胸怀咯。”

    傅红雪一手扯着散开的外衣,一手死死扣着刀柄。

    忍耐,要忍耐。

    秋空山几乎能听见傅红雪牙齿紧咬摩擦的声音,她不仅没怕,反而笑得更开心。

    “生气了?别呀,就算衣衫不整也没什么的,反正大漠里也没什么人。”

    她摸摸眼上的红布带,“我也看不见。”

    “好了。”

    男人冷冽深沉的声音打断了秋空山的步步紧逼,一点红按着太阳穴,甩了甩还有些昏沉的脑袋。

    捡起被傅红雪斩成两半的腰带,灵活的打了个结,将散乱的衣服整理好后,一点红走到秋空山跟前。

    只不过昏迷了半天,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

    原本藏在兜帽下的如云长发变成齐肩短发,原本严严实实裹住全身的斗篷也因为一路的负重拖拽变得皱皱巴巴。

    看着那张被汗水浸透的脸,一点红长呼出一口气,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别逗他。”

    因为之前乱撒药害的一点红晕了半天,秋空山难得心虚的没有唱反调。

    她哦了一声,乖乖冲傅红雪解释道:“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啦。之前你被沙子埋了,我们救了你。因为不清楚你是不是好人,所以才捆住你的手,我们没有恶意。”

    傅红雪看着眼前的两人。

    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很强,女的看起来很弱。

    他本不该轻易相信他人,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人没有说谎。

    傅红雪撇开眼,起皮的唇瓣开合几次后,才发出声音。

    “多谢。”

    他这声别扭得让秋空山忍不住笑出声,“不用谢不用谢,我叫秋空,他是一点红,你叫什么?”

    “傅红雪。”

    “可真是有缘。”她扯了扯地上皱巴巴的斗篷,“你们俩名字里都有红,而我之前又穿了一身红。傅红雪傅红雪,那不就是一片红嘛。”

    指尖冲着一点红,“你是一点红。”

    转向傅红雪,“你是一片红。”

    最后对着自己,“我是一坨红。哈哈哈哈…”

    秋空山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我们可以组个组合,名字就叫大漠三红!”

    笑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说了这么久话,对面的傅红雪就回答了几个字,比一点红更精简。

    不是,怎么这人话也这么少啊!

    一点红见她情绪突变,郁闷的捂着脑袋,实在搞不懂这人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索性将目光放到傅红雪身上。

    对面的男人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手中的刀却散发着强大而危险的气息。

    虽然没在江湖上听过傅红雪这个名字,但肯定绝非常人。

    一点红冷哼一声,将地上的红斗篷和长发做成的鞭子收好。

    “走吧。”

    “走?”秋空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走吧走吧,我们赶紧往前看看有没有绿洲,我身上的水不多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却没听见傅红雪跟上来。

    “我们走吧。”

    傅红雪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后,冷漠的说:“你救我一命,来日定会报答。”

    秋空山淡定摆手,“不用来日,现在就可以报答。”

    胳膊肘戳了戳一点红,她压低声音但仍旧让对面的傅红雪听得清清楚楚。

    “你觉得他厉害吗?”

    一点红挑剔的说:“厉害。”

    秋空山满意一笑,声调上扬,“我向来不白救人。我千辛万苦救你一命,你就要保护我,照顾我,对我马首是瞻。”

    听见对面突然急促的呼吸声,她语气揶揄,“这就又生气了?”

    面对这样无理的要求,傅红雪心中燃起愤怒的火焰,那火焰炙烤着他,让他苍白的脖颈上覆上艳色。

    他竭力压抑着,沉声道:“你的要求不合理。”

    秋空山歪了歪头,眼上的红布带微微下滑,“哪里不合理。沙漠凶险无比,杀人与救人付出的代价本就不可同日而语。杀人只需一刀,救人却难如登天。更何况我还是个瞎子,为了把你从沙子里挖出来,我手都挖破了。”

    一点红抱着剑听她瞎编,明明是他把人拽出来的,那双手也是为救他伤的。

    可他不但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反而将手中的东西举到傅红雪眼前。

    “这块红布是她的斗篷,这两根绳索是她的头发。”

    秋空山一边暗道一点红上道,一边顺势扯开领口,露出两肩上紫红的勒痕。

    “还有这个!你知道你有多重吗?我害怕你留在那里又遇到危险,一步一步给你拖到这里,肩膀都破皮了也没停下。

    现在你一句不合理,就想否定我所有付出?”

    傅红雪被他俩的一唱一和弄得哑口无言,就连刚才躺着的不止他一个人都忘了。

    扫了一眼她洁白无瑕的肌肤上狰狞的伤口,他急忙移开视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秋空山步步紧逼,傅红雪节节退败。

    眼见她马上就把人逼到沙坑里了,一点红按住她的肩。

    “好了。”

    秋空山停住脚步,拉起衣服,冲傅红雪说:“走吧。”

    傅红雪闷闷点头,抬步往前走。

    一点红看看手里的东西,有些艰涩的开口,“你的头发……”

    秋空山撩了撩搔弄着肩头的发梢,没所谓的说:“没事儿,这样还更凉快。”

    见一点红沉默不语,她坏笑着撞了撞他,“你要是真过意不去,那在出去前可要对我好点。”

    不等一点红回答,秋空山往前快走几步,追上了傅红雪。

    听着他一深一浅的脚步声,秋空山好奇道:“你这练的的是什么轻功,听起来这么奇怪。”

    傅红雪脚步顿了顿,望着右脚拖曳在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他极其羞耻又满含恶意的说:“因为我残了一条腿,因为我是个瘸子。”

    秋空山意识到他的意思,想都没想立马责怪,“你一个瘸子干嘛还走这么快,都不知道照顾照顾我这个瞎子。”

    说完后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跟系统学的太冷酷无情,找补道:“瘸子也没关系,我现在在修习医术,等我练好了,不管是我的眼睛还是你的腿,轻松就能给治好。”

    对于这张空头支票,傅红雪没有太在意,只是看着她那双深藏在红布下的眼睛,沉甸甸的心突然送快一点。

    不是因为遇到了相同处境的人。

    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她下意识的不在意。

    提起眼睛,秋空山忍不住摸了摸面上厚实的布条。

    这应该算是报应。

    毕竟那双碧色的眼睛再好看也不是她原生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是永生者也无法强求。

    秋空山还记得那双绿眼睛的原主人。

    是个长的很漂亮的舞姬,笑起来像是仙人掌上开的花,不笑时又像绿洲中的湖泊。

    只可惜遇上了石观音,遇上了被生气的石观音挖了双眼的她。

    当石观音强按着她要将舞姬那双漂亮的绿眼睛装进她黑洞洞的眼眶中时,她也奋力抗拒过。

    只是没有爪子的猎物再怎么挣扎,对猎人而言也只是软绵绵的撒娇。

    那双好看的眼睛她用了这么久,死了却也带不走。

    她新生的身体排斥那双不属于永生者的眼睛,所以重生后又恢复到被挖了眼珠的状态,但只消过段时间就会慢慢长好。

    永生者的躯壳是不灭的,等到一切重来后,谁也看不出她遭遇过什么。

    不会有人看出来她曾经丢了眼睛,也不会有人知道大漠石林里有个倒霉的舞姬因为生了一双好看的碧眼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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