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直立行走被认为是人类出现的标识之一。

    虽然某些灵长类和熊科也可以做到如此,但眼前这道直立的黑影有着颀长的身形,分明像人类。

    耳朵里智能坐席的声音催促:“女士,请问您的家门口出现了什么?”

    顾舟没有回答,继续观察。

    月亮出来了,月光隔着天穹将眼前的草丛模糊照亮。一个留着潦草棕发,穿得破破烂烂的高大男人正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顾舟,朦胧的月光像是给他施下了定身的咒语,让他瞬间显得安静又有些局促。

    浑身上下唯一在动的只有那张嘴,男人嘴里似乎塞着什么食物,正被他胡乱咀嚼匆匆咽下。因为吃得太急,掩饰一般紧闭的双唇间有半根草稍显狼狈地挂在外面。

    顾舟皱眉。这个人大半夜躲在山里偷偷吃野草?离谱。

    空气都变得尴尬的刹那,他却不以为然,抬手拿下那根草别在耳后,拨开挡在眼前的长发,咧开嘴向顾舟笑了。

    虽然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但他的样貌十分英俊,笑起来很有感染力。

    “女士,我们已经定位到您所处的位置,您是否需要进一步协助?”顾舟耳朵里依旧是接警坐席的急促询问。

    她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莫名笑得灿烂的男人,小声说“是个误会”,随即挂断通话。

    顾舟问流浪汉:“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收起笑,带着从容不迫的礼貌:“找吃的。”

    顾舟不买他的帐,尖锐地说:“吃的可以去山下的镇子上找,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容易被误认成什么外星变异人之类的。”

    “变、异、人?”男人有些茫然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此前闻所未闻。

    他走出杂草丛,停在顾舟眼前,抬起手突兀地扯开胸前的几粒纽扣,宽厚的胸膛瞬间暴露在顾舟眼前。

    “这位女士,请好好看看。这么完美的身体,难道还不是人类?”

    “有病。”顾舟回应。

    “我没有病,很健康。”男人眼神坦诚,竟自作主张地开始介绍起自己,“我叫李尾,尾巴的尾,你也可以叫我Levi,我今晚刚刚路过这里。”

    顾舟并不关心一个贫穷的流浪汉叫什么,审视的目光最终停在李尾耳侧的那根野草上:“那我家门口的野草好吃吗?”

    李尾愣了一下,随即自信满满地笑了:“女士,这可不是野草,它叫祝余草。”

    “什么草?”顾舟倒觉得他在念经。

    “祝余草是传说中的一种草,古书《山海经》中有记载,它生长在西海的招摇山上......”

    他念得兴致勃勃,顾舟却毫无兴趣地撇了撇嘴。

    在这个时代,谁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谁都能张口来一段科普。脑机对接技术在大灾难前就已经普及,人类在刚出生后,大脑中会被植入一枚芯片,同时在眼球上覆盖一片类似隐形眼镜的“视窗”,芯片实现了脑机数据对接,视窗会把信息投射在眼前的虚拟屏幕上,统称“智人系统”。李尾的振振有词不过是照着那块旁人看不到的屏幕复读罢了。

    此时,顾舟眼前的虚拟屏幕里也应声展示出关于“祝余草”的信息——它的样子像韭菜,会开青色的花,正是被李尾叼在嘴里的那种植物。顾舟突然想起小时候曾见过它,成片成片的,就长在这幢大宅的周围。

    她不禁暗自感叹这种野草的生命力,居然没在二十年前的大灾难中灭绝。

    “祝余草的最大特点就是可以果腹充饥,”李尾那边还在喋喋科普,“我刚吃过,虽然味道普通,但吃下去的确有很强的饱腹感。”

    他说完一脸得意,像是在炫耀他吃草吃饱了。

    顾舟不能理解,“哦”了一声,转身准备进屋。

    见她拿出钥匙,李尾在身后惊呼:“这里是你家?”

    顾舟转过脸:“那不然呢?”

    李尾的脸上依旧写满了诧异,他收起笑容,眯起明亮的双眼:“你有顾家老宅的钥匙,所以,你是顾家人?”

    “不算是。”顾舟不耐烦地说,“你说的顾家人,都死了。”

    “死了......?!”李尾大为震撼,甚至流露出几分失落的神情。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看看最近几天的新闻。怎么,你是来找她的?”顾舟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尾一眼,随即嘲讽地轻笑起来,上下打量着他,“你不会也是顾海心的追求者吧?可惜她已经死了。”

    李尾脸色一沉,好看的五官微微扭曲:“顾海心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你自己去搜。”没继承到半毛钱的顾舟并不想多费口舌。

    “搜?”李尾茫然。

    顾舟放下准备开门的手,转过身再次严肃打量起李尾。他毫无疑问是个人类,却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穷酸打扮,他眼神清澈天真,甚至透出几分愚蠢,活像一个世纪前文学作品里描绘的天然呆一样。

    “你没有植入智人系统?”她问李尾。

    李尾似乎没听过这个词,茫然地摇头。

    顾舟被他的无知惹得有点莫名烦躁,她抱起双臂,语气居高临下:“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和顾海心又有什么关系?”

    他摇摇头,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见他摇头,顾舟便无情下达了逐客令:“既然你已经吃饱了,那就赶紧走。”

    “走......”李尾呆呆看着顾舟,似乎在仔细揣摩这个字眼,“去哪?”

    顾舟觉得,对方真的演过头了。

    无意和他继续纠缠,她迅速开门进屋,随即重重关上了沉重的大门。关门时听到门外传来口齿清晰的大声“晚安”,太做作,顾舟情愿自己是幻听了。

    ***

    推上供电总开关,整幢宅子瞬间灯火通明。屋内的水电系统居然还能正常使用。

    走进前厅,头顶悬挂着巨大的枝形吊灯,脚下是厚厚的地毯,每件家具都透着前几个世纪才有的精致华丽,所见之处都蒙着厚厚的灰尘。顾舟抬起头,便看到了那副悬挂在左右两道楼梯中央的巨幅油画。她怔在原地。

    她隐约记得这幅海神画。

    在幼年的记忆里有这幅画的样子。基调碧蓝,是那种阳光下大海独有的碧蓝色,俊美的海神与可爱的少女正在海面上嬉戏,他们的脚底是形状优美的藻类,身侧环绕着七彩游鱼,整个画面如梦似幻。

    可如她今再看这幅画,却发现和记忆里的截然不同:大海是黑蓝色,天空也是黑蓝色,长发海神牵着短发少女悬浮在幽暗的海水里,海神微笑注视着少女,少女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仔细辨认,少女那垂在海里的脚踝早已被黑色的藻类蜿蜒缠绕,游曳在他们周围的鱼竟然长着一张张人脸,有的脸在哭泣,有的在怪笑,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愁眉不展......

    顾舟略感不适,从画上移开视线,上楼逐一检查房间。

    二楼中间是两个宽大的卧室,一头是个华丽的衣帽间,另一头是个空空如也的收藏室。顾舟气呼呼地想,顾海心果然没忘记这个老宅,她分明是把值钱的藏品先做了变卖,再遗弃这里的。来到三楼,偌大的书房里存有成千上万册这个时代毫无价值的旧书,此外还设有健身房、瑜伽室,和一间带玻璃屋顶的花房。

    确认这栋房子可以生活后,顾舟立即联系家政公司,简单把保洁需求向对方沟通,那头立刻说出了一个报价。顾舟傻眼,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多少钱?你再说一遍?”

    对方用机械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顾舟:“为什么会这么高?价目表上不是这么写的!”

    对方:“因为您这栋房子是鲸落镇知名的鬼宅,属于风险级别较高的特殊类别,所以需要额外再收取600%的附加服务费,其中包含家政机器人团队的充电、维修保养、精神损失......”

    顾舟闭上眼睛。离谱,机器人进入鬼宅,还需要收取精神损失费?要不,再给它买个保险?

    “以及保险费。”对方继续毫无感情地说着。

    顾舟叹气,挂断了通话。

    拍拍沾在袖口的灰尘,她自言自语:“大不了我自己打扫!”

    ——自己打扫自己打扫自己打扫......

    房子太大,连回音都转了几道弯又钻进她的耳朵。不得不说,夜里独自一人在这百年老宅里,是有点渗人,尤其是......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移动到那幅巨大的油画上......此刻,打扫卫生都变得次要,如果她今后想要住在这里,必须先把这幅阴森的画弄走,不然影响心情。

    顾舟说做就走,走到墙边扳住画框的一角,用力向上一撬,整幅画立刻颤抖起来。

    巨大的画框沉沉坠地,表面厚厚的灰尘倾泻而下,在她眼前肆意扬起。

    迷雾里似乎有一个声音传来:“来儿?”

    顾舟吓了一跳,警觉地环顾四周,可是整个前厅安安静静,没有不速之客。

    不会又幻听了吧,刚才关上大门的时候,她还幻听到有人和她说晚安呢。

    扬尘慢慢散去,此前悬挂油画的那面墙上竟显露出一扇黑色的铁门,门上赫然挂着一把陈旧的大锁。

    黑色的铁门后,再次传来了那个声音:“来儿,是你吗?”

    是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但语气低沉平稳,不惊慌不讶异,像日常的温柔问候,又缥缈得像一缕青烟。

    顾舟已然懵圈,完全没明白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紧紧攥住拳头,盯着这道原本藏在油画背后的铁门,突然答道:“嗯。”

    门那头的人瞬间如释重负:“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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