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化云心猿意马,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叶全的声音支支吾吾的,“裴副队,王恒的遗体已经交还给他父母了。”

    “嗯,你还在局里吗?”裴化云看了看时间,奇怪着偷奸耍滑叶全今天居然转性了,这个点还在加班。

    叶全咿咿呀呀了半天,“裴副队,那这案子应该算是结了吧,我在盯着小露打报告呢。”

    “有事说事。”裴化云说。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方大喇叭这不是这两天都在医院那边和周黎更进张燕淑的事吗,刚刚回来看了文件说他昨天在医院见到陈碗了……”叶全说。

    电话那边一阵人声,方元一接过了电话,“裴副队你听我说啊,我是昨天在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看见陈碗的……”

    裴化云耳朵疼,皱着脸把手机拿远了,“你给我收着点声!”

    宋文奇听见陈碗的名字,默默的侧了只耳朵贴过来。

    “好好好裴副队,是这样的,我昨天在医院食堂吃饭,看见个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那里自言自语,我也没怎么听见她说什么……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文件上面陈碗的照片才知道是案子的当事人。”方大喇叭稍微收敛了一点,“但是叶全说陈碗在李雯去世之前没有去过医院,张燕淑那边涂露一直看着,也说没见过陈碗。”

    “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去干嘛的,要不然再去一趟医院调一下监控吧。”方元一说。

    裴化云斟酌了一会,“陈碗和档案上的照片也不太一样,你确定在医院的是她吗?”

    “我看过昨天她来局里的影像了,也和叶全对了一下,确定是她。”方元一说。

    “结案报告先写着吧,等我回来再说,医院那边我会去,你们也工作很久了,先休息吧。”裴化云说完便挂掉了电话,那边一阵“哎哎哎”的声音戛然而止。

    裴化云斜眼看向宋文奇,“听够了没?”

    宋文奇把耳朵挪了回去,“是案子有新的情况吗,你不是说陈碗和这事没多大关系吗?”

    “不该你知道的你少管。”裴化云本来也没吃几口饭,这下全无胃口,放下筷子就要走了。

    “陈碗电话你有吧,微信发给我。”裴化云躲开宋文奇的拦截,伸长了手摸走了桌上的车钥匙,脚底抹油溜了,宋文奇吃得头晕脑胀,被包间的桌子椅子拦住了腿,追出去的时候只见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刚刚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对劲,裴化云的状态更不对劲,宋文奇虽然嘴上说着陈碗是天下最老实的人,心里也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货色,火急火燎的就要给陈碗打电话。

    铃声响了八回,没人接也就罢了,再打一次就关机了。宋文奇眼泪流到了脚后跟,觉得自己一顿饭吃掉了两个朋友。

    裴化云压根没等电梯,从一边的楼梯窜了下去。大步走到地下停车场,快准狠在茫茫车海之中找到了自己的车,向医院奔驰而去。

    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况且他入行已经有六年,像陈碗这样的江湖骗子他亲手抓过不少,也没法像叶全这般没心肝之流的把这件事当笑话看待,这几年多少因为邪/教和疯狂迷信鬼神而家破人亡的案件,他处理的太多,断然不会相信陈碗能够沟通阴阳这种屁话,况且他这个傻得冒烟的朋友,别人只要不摸他的钱袋子,和他说太阳下山之后沉到海里去了他也会信。

    他本来只是以为陈碗不过是个台前的娃娃,后面有条产业链在操纵着大局,经过叶全调查之后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而现在她一而再的插手王恒的案子,再想和这场官司摆脱关系就难了,所以她到底是参与了这件案子,还是背后有更大的阴谋。裴化云不敢细想,驱车奔向了医院。

    陈碗很聪明,并没有在监控下面留下太多身影,就算露出了正脸,也只是疏松平常的活动而已,方元一说的“自言自语”是一个镜头都没有。她没有去“拜访”那位欠她钱的张燕淑,甚至连李雯待过的病房都没有太靠近。

    在监控里面,她仅仅是在附近走了一遭,给予了那么几个可怜的眼神,便离开了。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在食堂里,没有点任何的东西,像是来视察医院伙食的领导似的,在窗口转了一圈,“随便”找了个监控的死角坐了下来。

    裴化云是刻意去找她身影的,都很难把她和路过的人剥离开来。

    监控里她的脸色依然很苍白,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如果再吊个水,裴化云会以为她只是住院的病人而已。

    陈碗在食堂坐了不到十分钟,附近的人连饭都没有吃完,她便拍拍屁股,从医院的侧门离开了。

    裴化云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还差点看监控看瞎了眼,宋文奇的微信才姗姗来迟,他可谓是小心翼翼的给出了陈碗的电话号码,备注说道,已经关机了,就算开机也未必会接。

    裴化云懒得回复这个傻子,和医院监控室的兄弟道过谢,便打电话给了蹲守陈碗小区的便衣。

    得知陈碗在饭局过后不久就回到了自家小区,招呼也不打地杀了过去。

    陈碗不爱生气,尤其是好看男人的气。这把火还没到家就烧干净了,甚至兴致勃勃地给在门口蹲守她的愣头青买了瓶可乐。

    回到家还没有多久,小区保安就上了门。

    这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招聘的保安也一个赛一个的精神好看。陈碗以为是说她家那老太太的缺德扰民行为,还没有等人开口就想撵人,只匆匆地说老太太活不久了请边上的见谅,脸色煞白的保安小伙可怜巴巴地用手拦住了门,他知道这家是干什么勾当发家的,心里难免有些害怕,吞吞吐吐地说道,“老太太爱听戏确实……不过我是来替人找您的,门口有个警察大爷,说联系不到您,您放心,我们绝对没有让他进来……”

    陈碗对于裴化云的确是有点迷惑的,她想着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至于这么怒气冲冲怒发冲冠的吗?

    便衣对上了陈碗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提醒裴化云过分精神的发型。

    裴化云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只说就案子他们要聊一聊。

    这“聊一聊”陈碗也没办法把人往家里请,谁知道那老太太还会发什么疯,也不可能二进宫,再去警局走一遭了。两个人只好一前一后的步行去了附近的一家奶茶店。

    这边上就是市中心,人声鼎沸,这家奶茶店出了名的难喝,凭着一腔热血和几个冤大头开到现在,里面真是比郊区还要安静。

    两个人对地点没有争议,穿过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

    做兼职的小妹站在他们桌子前面,裴化云个冤大头点了杯死贵死贵的,听起来难喝,看起来难喝,实际真的很难喝的大杯奶茶,至于这人沉默地表示了这顿他请,陈碗只是微笑地向他说,“我月经来了,喝不了。”

    裴化云无语了片刻,也没惯着她,表示那感情好,省了我的钱。

    “不知道裴副队找我有什么事?”陈碗往椅子后一靠,双臂环绕在胸前,单刀直入地说。

    “我们两个同事一直在市医院陪着张燕淑进行治疗,听说你还去看望了她。”裴化云慢悠悠地开口,他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了对白,没想到看见陈碗脸上的空白他也有些愣住了。

    不过陈碗只是愣了片刻,便又开口说,“我昨天确实有点不舒服,女孩子月经这几天难免的,我去市医院转了一圈,人太多了,糟心的很,又半道回来了,请了家庭医生回家。不过我不知道张燕淑在哪家医院,我甚至不知道她进了医院,裴副队你的同事该不会看错了吧?”

    陈碗说这个话有点洋洋得意,她知道“月经”两个字对这些大老爷们的杀伤力有多大,足够让人懵个一时片刻了。再说她说的话真假参半,裴化云也未必事事都清楚。

    裴化云本来就是借张燕淑诈她,监控里陈碗确实没靠近那附近。“那你就是去医院散散心?”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笑意。

    陈碗看着他心里添堵,接话说,“裴副队,我痛着经,散什么心呢?”

    裴化云不知道是不吃这一套还是很难掉进语言陷阱里,“那怎么不早点请家庭医生,还要去医院走一遭受罪呢?”

    裴化云笑里藏刀,陈碗也回了个干巴巴的笑容,插手在胸前,恨不得背后能一靠靠到她家的沙发背,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死贵的奶茶终于姗姗来迟,裴化云抿了一口,差点打电话给消费者权益保护投诉电话,但是陈碗还在这边,还是忍住了,只是不动声色的把奶茶推向了一边。

    陈碗差点笑出声,这家店的盛名她有听过,看见裴化云吃瘪的样子比想象的还要好笑。

    不过裴化云算是被这杯奶茶打击到了,顿了一刻开口说道,“我也不再和你兜圈子了,你对李雯知道多少。”

    陈碗脸拉的老长,“一个死人,我能知道什么。”不过她也没给裴化云脸色看,转头就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和叶全在警局见到的一样,“神棍可不好当,总不能尽说瞎话吧,这样谁还会信我啊。”

    裴化云懒得和她废话,她这会儿是承认了自己打听过李雯的事,“李雯是有救的,但是移植手术要十几万,张恒骗了她,把她带回了家。这你也知道吗?”

    “就算做了手术也不一定会成功,医生说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呢。医生还说,就算手术成功了,她也活不了几年,剩下的日子也是苟延残喘,还不如一了百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吧,王先生也没有什么错。”陈碗淡淡的说。

    “那李雯就不配活着了吗。”裴化云冷着脸,不知道这话在问谁。

    “都是命数,谁活着谁去死,又不是我说了算,您干嘛非要和我较劲呢?王恒没有杀人也没有被杀,就赶紧整理整理给他家里人送回去吧。”陈碗说着,脚都快伸到了门口,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出去。

    裴化云反问,“你怎么知道王恒不是被杀的?”

    “当天晚上在场的人就三个,既然张燕淑好好的躺在医院里,嫌疑最大的不就是我?既然裴副队人还在这里柔声细语地和我说话,没有带着手铐把我拷走,不就说明了一切吗?”陈碗阴阳怪气的说。

    “你怎么就知道张燕淑好好的躺在医院里?”裴化云再次反问。

    陈碗看着他那张脸,头一次生出了长得好看的人也有点该死的想法,“因为她没有和她的死鬼老公一样躺在棺材里,人还没有死,不就好好的吗。”

    两个人同时想到了李雯,都沉默地保持着僵硬的动作。

    “你那套命数的说法,”裴化云突然说,身体向前靠,带着点质问的意思盯着陈碗的眼睛,“要是李雯,你也和她这么说?”

    陈碗了解宋文奇那崽子,他肯定三言两语全盘托出了,而面前这位自然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相信,问出这话来便显得有点可笑了,“不是,你有公职在身,你怎么能带头信这些呢?”

    裴化云有点反感她说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谁信了?问你话呢。”

    “那就当你是信我吧。李雯都已经死了,就算王恒后面后悔没给她做手术,也来不及了,王恒也找了那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朋友,人家小两口没过几天就要领证结婚了。这边都要翻篇了,执迷不悟有什么用。”陈碗有些气急,这番话破罐子破摔,确实不太好听,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

    裴化云却看着她,“你是这么和她说的?”

    陈碗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我和谁说去啊?我都和你说过了,我就是混口饭吃,要真能看见鬼,我还至于这么破衣烂衫的么,不早发达了。”

    “你不发达?”裴化云笑了一声,“你住的那个小区三千万起价,那个家底五洲四海随你去,你做的事不够你发达的吗?”

    “裴副队何必笑话我呢,我只不过是个捡来的孤儿,别人的钱哪里算是我的钱。”陈碗冷笑,眯着眼上下扫了他,“你的车和表也不便宜吧。”她不认识什么车和表,只看到他的车钥匙够新够漂亮,表也是做工精湛,切面反射的光弄得她眼睛痛,而着年纪轻轻的警官,这点工资哪里能够上这样的消费,哪家的世家子弟还不知道呢。

    裴化云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是有点好笑,这人言语间故意装可怜卖柔弱,把自己一点可怜的身家抖得一干二净,可面上却是厉害得不行,好像在说“我就是可怜,我就是捡来的,我最可怜”一样,想可怜她都难。

    这边裴化云还没有开口,陈碗就气消了,她没必要生气,也没必要想词去气他,她本来就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陈碗站了起来,“既然案子结了没我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吧。”她这样说着,却也没等裴化云回话,自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裴化云也没要留她,神经兮兮就神经兮兮的吧,这个社会也没有那么多精神状况健康的人,不危害社会就随她去吧,说不定只是青春期呢。他这么想着,等她走了才摸出手机来,回那十几个未接电话。

    “裴副队,裴总,裴大爷,您总算是接电话了。”那边叶全又急又气,仰天长啸。

    “结案吧,”裴化云没头没尾的说,算是给这件事拍了板,“等会儿把结案报告发给我看看。”

    “那陈碗呢?”叶全问。

    “你老问她干嘛?”裴化云觉得有点好笑,“她就是去看看李雯生前的情况,赚那么多钱问心有愧!”

    “我这不是怕她饿了几百年一口吃了我。”叶全贫嘴,“行了行了,没事就行,我挂了啊,等会儿结案报告发给你。”

    裴化云挂断了电话,还没来及拨出宋文奇的号码,这傻子就猴急的又打了过来。

    “哎呦喂,我说裴警官你怎么才接电话,你该不会找小碗寻仇去了吧,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啊,给我发给定位,我现在就过来!”

    裴化云打断了他,“你以为警局是帮派啊,我说了这事和她没关系,案子都已经结了。”

    宋文奇重重的“啧”了一声,舌头差点飞出去,“你说你,裴化云你有毛病啊,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不早点说,我跟着在这里着急忙慌半天。”

    裴化云笑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到底和谁是认识的十几年的朋友?也没见你这么急过我,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姑娘?”

    “裴化云你是真的有病,我敢喜欢陈碗?你敢喜欢你祖宗吗?”宋文奇骂道,“我和你聊不到一块去,我给你挂了!”

    裴化云拿开了手机,这人骂骂咧咧还真的给挂了。他总算是舒了心,叫来刚刚那个小妹给他打包了奶茶,准备带回去给他妈尝尝鲜,受过文化教育的女人会怎么翻着花样骂脏话,他也学陈碗使一回坏。

    离开奶茶店不到五百米就回到了小区,陈碗左顾右看没见到那位可乐警官,估摸着裴化云没有骗她,案子是真的结了。

    她也没有回家,转头就打车去了泰荣大厦。

    虽说案子结了,警局应该也不会关注这边的情况,但是陈碗有点莫名心虚,行事作风还是有点鬼鬼祟祟。但是她也没想到泰荣大厦居然比裴化云的大脸还干净。

    不只是王恒的家,整栋大厦都干干净净,活人的气息遍布,她前前后后的翻找过,半只鬼也没看见。

    她坐在一楼大厅里,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大雨,甚至比那天晚上还要大。保安突然踱步朝她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身前,“恰好”挡住了大厅一处隐蔽的摄像头。

    陈碗没抬头,想着李雯还能去哪,这都没几天了,随便应付说,“我坐一会,马上走。”

    可保安却顿了顿,笑道,“不急。”

    陈碗皱着眉抬头,眼前还是保安那张离经风霜的凡脸,魂却不再是了,“沈山?”

    保安点点头,对于陈碗能认出他表达了一定的肯定。

    可是陈碗见到他就没有那么高兴了。沈山和那日在河提上的“小男孩”,沈溪,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同事。他们都没有自己的身躯,或许有的,反正陈碗这双眼看不见,他们在人世间行走,处理一些阴阳六合的事,必须借助凡人的□□,事情办完便回归到无形无状,或者投身于下一具□□。

    陈碗很反感他们,每次都是有求于人,才拉着个脸去找人,至于在生活中看见他们自然高兴不到哪里去。

    她在心里将事情原委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头低的更低了,“你都处理好了这里的事?”

    沈山点头,满面春风。

    陈碗胸口发麻,这位做事,可是一向的不留情面,难怪这么干干净净的,原来是想走的不想走的,都一概给他送走了。“是否见到一位叫做李雯的,1994年生人。”

    保安一张老脸配着好似春风细雨的笑容莫名可怖,陈碗也不经有些害怕,“没有,不过沈溪交代我了。你关注的那位王恒,我已经将他送走了……”

    陈碗摇头,“我没关注他,你是说他刚刚还在这里?”

    沈山点头,“怎么了吗?”

    “没事,”陈碗干巴巴地笑,“希望他下地狱。”

    沈山也笑出了声,“这不就是下去了吗。”

    “他走之前我替你问过了,那位李雯,”沈山笑道,“两日前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陈碗抬头,沈山就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没害过人,不过捉弄了一下他们,就这么散了。”他拍拍陈碗的头,“我知道你把她送到了,与你无关,是她自己要回来的。”

    他这话说得无情极了,“自作孽,不可活。”

    陈碗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知道自己要走了,“多谢您的关心,我该回去了。”

    沈山点点头,“我也该走了,保重。”

    他不像他那位话多的同僚,让开了一小条道路,陈碗走开不久,就听见背后的保安打了个天地共振的喷嚏,她长叹一口气,一头钻进了雨里。

章节目录

躯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六重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六重春并收藏躯壳最新章节